第15章 姐姐 作者:黄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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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二十周年聚会。

朱浩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朱浩了。洪媛媛想。

这句话什么意思?

朱浩的长相到底是没变。眯眯眼配下垂的嘴角,笑起来两片嘴唇中永远有个空儿合不拢。矮小的个子顶头倏忽钻出一丛头发。一溜圈二十来个男同学中,就只有朱浩还和当年一样瘦的像颗豆子。

可朱浩的样子到底变了。虽然没有老板们典型的大肚子,可他还是习惯使自己的小腹微微凸出,走路带点外八。停下来的时候朱浩双手往腰里一插,一副随时准备讲话的样子。

老同学们揶揄朱浩,朱老板不仅生意做的大,身材也维持得好。

朱浩说,哪里哪里,吃菜吃菜。

朱浩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朱浩了。洪媛媛想。

朱浩是空降来洪媛媛他们学校的。开学一个多礼拜了,教数学的班主任突然说要来一个转学生。班级里就沸腾了。

是谁?什么人?怎么突然转学?怎么能转到我们学校?怎么转来我们班?每个人都在问。

洪媛媛在坐在座位上不说话。她觉得这些议论像实验室里沸腾的混合药水,硫酸铜还是氢氧化铁,她还没想清楚。

班主任宣布完消息了就往外走,到了门口又突然退了回来,神秘兮兮朝班级里说了一句:“听说在他们学校他成绩排全校第二哦!”

这句话有些过了,班主任不该这么调皮任性。同学们议论得更凶了。

“第二?第二还要转来我们学校?”班长立马就说。

“第二还转来我们班!”骡子说。

中了女班主任的着,班主任就是要叫她的学生们议论转学生,叫这未登场的人儿像一枚炸弹一样炸开这个全年级成绩倒数的班级,炸得天朗气清,炸得魂飞魄散,炸得一干二净。

“不可能。”洪媛媛当时心下就想。转校就不可能。他们读的是全市有名的私立学校,升学考的时候老师就反复说:“努力点,努力点。再努力一把就能上那所初中了!”洪媛媛于是就总努力点、努力点,像爬一根没有尽头的杆子,手掌心儿、大腿内侧全是汗了也只能干吊着,不敢往下滑一点点。

事实上升学考的成绩好得出乎洪媛媛的意料,她初中的学号是九——这里按成绩排号。

洪媛媛的妈妈陪着洪媛媛开学报到,领到学号洪媛媛的妈妈就开始笑:“好、好,九这个数字个位数里最大!”然后就忙不迭低下头去数钞票,一沓一沓,九沓,一学期的花销。妈妈还在说:“好呀,好呀,九号好。”

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进洪媛媛他们学校,进得来的早进来了,进不来的就活该在墙外看着。这都初二下半学期了,谁还能转来这学校啊!

然而洪媛媛想错了。第二天班主任就带来了一个小男孩。

教室里静悄悄的,谁都没有说话。就只有班主任的声音,料料峭峭:“这是朱浩,以后就是我们的班的一份子了,大家欢迎!”

啪啪啪。掌声也怪。谁都没有放心思在鼓掌上,都等着问。他是谁?什么人?怎么能转来我们学校?

班主任一走,这些问题就忍不住为自己发出声音来。

“你叫朱浩?”骡子问。

“恩。”矮个子男生点点头。

“听说你成绩很好?在以前你们学校能排第二?”骡子又问。

“恩。”朱浩还是只点头。洪媛媛发现了,这个男生嘴唇长得很怪,下嘴唇正中间凸出来,不说话的时候看不太出来,到要用嘴巴了就显得突兀。

“这样啊……”骡子的声音弱下去。如果朱浩说得是真的,那他们两就做不成朋友了。

看成绩做朋友。虽然没有人说,可这些初中生就是这样做的。看成绩。学习委员和班长最好,副班长就和宣传委员走在一起。秦昊有一帮成绩总吃红灯的“弟兄”,骡子就是其中一个。

“那……你是从哪个学校转来的?”骡子几乎是带着绝望的语气最后问。

“二中……”朱浩的声音很小。洪媛媛不知道朱浩的声音是故意小的,还是原本就小。

“二中?”骡子眼里又亮起了光。谁都知道二中,可又很多人不知道二中在哪儿,只是总听到家长说,别跟二中的孩子交朋友,听说又有个小孩跑去堕胎了。

其实二中算不上很坏,“很坏”的还有职中,职高,哪里的学生穿超短裤,染烫发,女孩子满嘴跑鸟,男孩子裤衩里没有不揣一把刀的,下了课学校门口一辆一辆停得都是不知哪儿来的哈雷摩托。说到底二中还是“中”,是正儿八经的市立学校,他们的学生按时做早操,按时做眼保健操,到头来还和洪媛媛他们学校一起参加高考。

到底是二中的“第二名”比较重要,还是“二中”的第二名比较重要?

骡子想了半秒,毫不犹豫选了后者。

骡子对朱浩的热情很明显表现在一件事上,那就是介绍“新兄弟”给“大哥”秦书昊。

洪媛媛进校第一天就发现了秦书昊的“特殊”。领秦书昊来的是一个老头,和秦书昊山一样的身材不同,那个佝偻的小老头显得谦和、有礼貌,应该有个更高级的词来形容这个小老头——儒雅。儒雅的小老头带来的秦书昊却不一样,他蛮横、不讲理。他望向洪媛媛的第一眼洪媛媛就知道,他的眼睛写满了“走着瞧”。

然后是昭告天下的“特殊”,女班主任在新生介绍会上说,我们班还有一位美籍华人,大家欢迎秦书昊。秦书昊走上讲台很满意地朝大家笑,有一种大王巡山的样子。

再后来秦书昊就开始自己为自己证明“特殊”了。他交女朋友,午休时就把他和女朋友隔夜在电话里说的那些“恶心的东西”朗诵一样在班级里表演,他说自己的女朋友不要脸,他说自己的女朋友不是处,他说都被职高玩过了的人我秦书昊才不要;他常打架,教室那台巨大的立式空调的背面是秦书昊的弹药库:从学校围栏上拆下来的铁棒、空啤酒瓶,发臭的饮料是他的“生化武器”;秦书昊去过许多国家,他最不喜欢的就是美国,电视台有付费成人频道,可他每次只能光看那里面的广告。

“还有呢?还有呢?”秦书昊的“弟兄”们问。

“还有?”秦书昊挑起眉毛,“还有什么你们都不知道?”他说。

洪媛媛觉得俗,称兄道弟,他们还管秦书昊的小女友叫姐们儿!

朱浩被介绍给大哥秦书昊的时候,洪媛媛也在。

“关哥,中午朱浩跟咱们一起去高中部吃饭怎么样?”骡子说。

秦书昊还趴在桌上削一根木棒,一头已经有点尖了。秦书昊要拿这根木棍做什么,谁也不知道。

“唔!什么东西这么臭?”秦书昊讲。

洪媛媛赶忙抽了一下鼻子。没有啊。哪儿有的臭味。

“没有啊,哪儿有臭味啊!”骡子说。

“靠!这么臭你们闻不出来?”秦书昊捂起了鼻子说,“洪媛媛!是不是你又没洗头!”秦书昊朝前座吼。

洪媛媛理都不想理他。秦书昊说洪媛媛臭美,天天洗头;秦书昊骂洪媛媛是“狗腿子”。他们谁都不屑和对方打交道。

“朱浩?你闻到了没?”骡子问朱浩。

“没……没有啊……”

“臭死老子了!”秦书昊说,“什么东西这么臭!”

洪媛媛也捏了捏鼻子。秦书昊这么说,她也好像“闻”到了臭。

“不行!老子要出去喘口气!”秦书昊说着快步走出了教室。

什么东西这么臭呢?

洪媛媛柔柔扯过一绺顺滑的头发用力闻。不是自己啊。

洪媛媛还在想着秦书昊会不会收朱浩这个“兄弟”,骡子就呼啸着从宿舍冲进了教室。

“我知道什么东西这么臭啦!”骡子几乎是带着一脸兴奋的表情,“朱浩把屎拉在身上啦!”

哈哈哈哈。教室里响起来的都是笑声。

秦书昊说:“靠!我就知道!”

朱浩的位置空着,但是他位置周围的一圈都说:“我说上午什么味道!他怎么能把屎拉在身上!”朱浩位置周围的一圈说:“骡子你怎么知道?”

骡子说:“我在宿舍看他洗内裤呢!”

朱浩回来的时候,他溺便的事全班都知道了。

朱浩笑着向大家说:“妈的中午睡了个午觉一睡时间就忘了。”

大家也笑着像大家说:“睡午觉这么舒服?”

“是呀是呀。睡舒服了就忘时间了。妈的。”

“洗内裤还舒服呀!”大家还是带着笑,向朱浩说。

朱浩的脸色当下就变了。他转向骡子,脸上的表情像被戳破的鼓面。

骡子说,是呀,朱浩,洗内裤也舒服的呀。

朱浩噎住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上午还要把他介绍给秦书昊的“弟兄”骡子会这么快出卖他。

“呸,屎都会拉在身上。”秦书昊往朱浩脸上啐了一口往外走。

有人走过来,拍拍朱浩,没事的朱浩,我吃奶的时候也这样,拉在身上了我妈就给我换尿布,要不我打电话给你妈让他来给你换?

有人走过来,摸摸朱浩,瞧你那样朱浩,是不是我们学校太大了你找不着厕所?你早说呗,你是个瞎子哥也能给你带去!

有人走过来,碰碰朱浩,诶,朱浩,你以后回二中了就好教书啦,原来你们二中蹲坑的课都不上?

更多的人只是走过朱浩,捂着鼻子,快步从朱浩面前经过,像看见了一团固体的瘟疫。

这是朱浩来学校的第一天。

洪媛媛只想写。

说洪媛媛想当一个作家是不准确的。医生看病,邮差送信,演员演戏,做什么只要写呢?作家?不,作家负责编故事。洪媛媛想,她只想写。

洪媛媛的写作有很多缺点,当然有很多缺点,一个初中生的作文。可是语文老师从洪媛媛这团模糊中看得到光亮,他做了大半辈子语文老师了,知道有意思的就是这点若有似无的光亮。洪媛媛到底是不是这块料?没人敢下定论。

语文老师说,这里太“实”了。洪媛媛就写“虚”一点。什么叫“虚”?洪媛媛也不知道,她用很多自己也看不懂的字眼,觥筹交错,浮生若梦,她觉得自己“虚”了,恍惚中又看到自己在爬杆,可这次每一步都很“实”。她只是想写。

朱浩说,我今天一定要敬敬洪媛媛,要不是她咱们的聚会就办不成。

朱浩举起酒杯,大家就应和起来,文娱委员劳苦功高!

洪媛媛向朱浩笑笑,仰脸喝下一大口。

饭桌上有人用手肘捅洪媛媛,早知道你还没结婚早几年我就追你了!

洪媛媛知道这是玩笑。她洪媛媛当年是漂亮,可“当年”那个姑娘不漂亮?二十年过去了,再漂亮的姑娘也谢了。洪媛媛知道,夸你漂亮,只是好听点说你“不丑”。

和洪媛媛的“漂亮”不一样,朱浩的“丑”是大家公认的。

如果你说一个人好看,保准会有另一个人跳出来,说不对啊他的鼻子有点歪呢,说你怎么看得呀她的腿分明内八的呀,说你有没有搞错啊这么丑你也说好看啊!

可如果你说朱浩丑,大多是没人反对的。他们点头、符合,说是不好看,说确实个头不够高吧眼睛又小,说起话来嘴还一掀一掀,又不是鱼!

洪媛媛学过语言学,她知道“美”在字典里的定义是“与丑相对”,可哪里有“美”?只有因为“美”才人人相对。

可二十年后的聚会上朱浩宣布,说起当年我还暗恋过洪媛媛呢。

洪媛媛知道自己,旁人都等着,等着洪媛媛从“半老”到“老”,等着说“看吧”。洪媛媛想到一个女作家,老死在了自己的公寓,叫自己的猫啃,发臭了的尸体让邻居举报。“喜欢”是什么样?“爱情”是什么样?暗暗地“恋”着一个人更是什么样?这些字眼现在都只能拿来给洪媛媛闹笑话。

朱浩说自己暗恋过洪媛媛。

呸,鬼才信。洪媛媛想。

洪媛媛后来还真写出了些动静。

在老家的洪媛媛妈经常收到杂志社寄往家里的样刊,可那些样刊上统统都写着一个笔画复杂的名字。洪媛媛的妈并没有办法准确读出女儿黑魆魆的笔名,也并不明白她为何需要层层包裹自己原本素雅干净的样子。洪媛媛的妈只觉得,这一切都深沉得像一口盲井。

洪媛媛最后一次去找语文老师是一个初夏的星期三。正碰上学校的艺术节,学生们都跑了去参加合唱赛。还差一小段洪媛媛就能定稿了。

秦书昊也在,被数学老师拖住解一道压轴的函数题。他吃力地趴在桌上,龇牙咧嘴,耳朵里全是远处飘来雄纠纠气昂昂,嘶吼一般的歌声。

语文老师说,洪媛媛多看点书,多看点书你就会写了。

怎么可能呢。

可面上洪媛媛还是点头。她还想问她已经看了中学生最佳作文三百够不够?名师课堂教作文够不够?她刚想问出口就感到一股温热的暖流从自己的下体涌了出去。她猛地加紧双腿,想忍,已经忍不住了,她感觉到那液体已经丝丝流了出去,紧接着她的小腹就仿佛感到了一根针,穿着一股寒冷,打她身体中穿堂而过。

来不及了。她站起身来的时候红色的血液已经染上了她的裙子,语文老师对面的凳子上一片触目。

“问下隔壁女老师。”语文老师说得那么平淡,正义凛然。洪媛媛觉得也许这不过是一次月经初潮。

后来的事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语文老师被人举报,停职查看,调离本校,罪名是“猥亵学生”。

洪媛媛当然不是其中之一。她洪媛媛就不干这件语文老师多年前犯下的罪。但是谁还在乎洪媛媛是不是其中之一?众人的眼中洪媛媛就是“其中”,就是“一”。

骡子欢天喜地,敲锣打鼓:“我看见啦!我都看见啦!洪媛媛每周都去办公室,进了办公室总不忘带门!”

洪媛媛气死啦,有口难辩。她是每周都去办公室,她是每次都带门,他秦书昊不是也一样么!

骡子还说:“我还看见那个老头给她‘辅导’,指手画脚,引得洪媛媛月经都来啦!”骡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的口气完全是在宣布一个普天同庆的喜讯。

哈哈哈哈。教室里响起来的都是笑声。

那是洪媛媛第一次想欺负朱浩。

洪媛媛为什么不能欺负朱浩呢?每个人都在欺负朱浩。从开学的第一天起每个人就都在欺负朱浩。

有人去扯朱浩的头发,哎呀?新理的头发?额头前那一绺还学人家耍帅?大便都会在身上的人!

有人去脱朱浩的衣服,哈哈哈,你们快来看,朱浩是“阿B王”,他穿的衣服叫Abidas!

有人甚至直接去敲朱浩脑袋,你屎拉在身上鼻涕也都不会擦么?看得我干恶心!

第一次月考成绩下来,朱浩排班里第七——倒数的,连骡子都不如。班里都送了一口气。班长是第一个松的,到底是二中来的人。骡子是第二个松的,他对朱浩的欺负到底顺理成章。洪媛媛有没有松口气?黔驴毕竟有技穷的时候。

洪媛媛并没有觉得该与朱浩同病相怜惺惺相惜,她急着从被人碾在脚底爬上飘然的高空,朱浩势必是她第一个对手。

晚自习前洪媛媛看到朱浩凳子上又被人泼了一滩脏水,她就叫,朱浩,来呀,姐姐我和你说会话。

班级里的人就起起哄来,暧昧的口气说,来呀来呀,姐姐和你说会话,姐姐有话和你说,姐姐和你还有悄悄话。

洪媛媛的心在发红,在发烫,她觉得“虚”,又很“实”,她不想爬杆了,爬杆有什么用呢?摔下来是死,没有头的。

洪媛媛第一次想,她要双脚踏地地拔起那把“杆”,一竿子打死自己面前的这些人。

“朱浩,你坐下,姐姐我有话和你说。”

“我擦下凳子。”朱浩说。

“坐下。”洪媛媛的口气一下蛮横起来,带了股“二中”的味道。一个巴掌落在朱浩脑袋上,“坐,下。”洪媛媛又重复了一遍。

朱浩愣了愣,他放慢了动作,可还是再擦,一下,一下。

“你他妈的给我坐下!”

洪媛媛站起来,把朱浩往凳子上按,一把一把死命按。毕出乎意料,朱浩负隅顽抗,平日里任人欺负的朱浩用头顶着洪媛媛的胸脯死命反抗。

“姐姐我说的话你敢不听!”此时的洪媛媛不管不顾,卷起一本硬面练习册就往朱浩头上砸,一下又一下。她再不是那个语文课上轻声细语读着诗词的洪媛媛;她再不是那个一心坐在教室里解题,写到屁股上也两个汗印子,羞答答的不想站起来的洪媛媛;她再不是那个随秦书昊扯鞭子砸石子的洪媛媛。

班级里的位置迅速分开,以朱浩和洪媛媛为中心让出了一个战场。

洪媛媛觉得自己从泥里拔起了那根杆,那杆好长啊,她一只手抓不住,杆子从她手里往外滑去,滑呀滑,那杆子快戳穿地球了呀。

“砰!”教室门被一把撞开。秦书昊躺倒在地上,左手小臂上的血哗哗地流。

女生惊叫起来。男生乱作一团。谁都没有了空去理洪媛媛和朱浩。

朱浩说,我喜欢洪媛媛,你们不知道,我一直暗恋着洪媛媛。

朱浩说,第一天转学到我们班,我就想,洪媛媛这姑娘真他妈好看!

朱浩这么一说,大家就都笑起来,说是呀是呀,洪媛媛当年那叫一个漂亮。

还是“当年”。

“不过后来洪媛媛就不对了。”朱浩说。

洪媛媛一惊,半醉的酒意一下醒了。

“洪媛媛就被骡子欺负了。”朱浩说。

骡子挠挠头,不说了,不说了,还不是被秦书昊带的嘛,都是他指示的。

提起秦书昊大家就又张开了嘴。

听说他又去了美国?放屁,前两天我还看到他在初中前面的快餐店吃饭。不是放假回来看他爸嘛!他那老爹还没死?初中的时候就一头白发咯!当年他是怎么突然转走的?还不是那次嘛!

秦书昊那次打得很厉害。一伙人提着棍从洪媛媛他们学校的高中部追到初中部。秦书昊骂骂咧咧,操,有本事周日体育场见,操,一群欺负一个,操,他妈不知道老子是谁。秦书昊躲在班级里一瓶一瓶往外扔“生化武器”。为什么打?为秦书昊口中的“那骚货”呗!

这所学校的蓝色砖瓦里原来是这样,有参加过国际大赛的冠军,有在人民大会堂表演过的天才神童,也有幻想中亡命天涯的旅人。

斗殴事件平息后,秦书昊很快被他儒雅的父亲带走,杳无音信。

洪媛媛知道这一切都是秦书昊在背后,朱浩被全班排挤,她因为语文老师的事被诬陷,还有更多更多。洪媛媛知道的,都是秦书昊。

“不提当年,不提当年。吃菜,吃菜。”骡子说。

朱浩说,洪媛媛写过的东西我都看过,你用笔名写的文章我也看过。

“姐姐。”朱浩突然说,“你写过一篇稿子叫《姐姐》,我一直欠你一声姐姐。”

洪媛媛的筷子停在半空。“朱老板说笑了。”很久,洪媛媛才勉强说。

他投过来一个笑。是第一次他们两厮打在一起时的笑。

洪媛媛看到了,在那场战役即将结束的时候洪媛媛看到了黏在朱浩嘴角的笑,像一片深潭,是不同于洪媛媛从前拼劲了全力攀爬的“杆”:世界不是立体多面二维三维,世界就是瘫倒在地不能伸一只手进去的流沙。朱浩好像在说:“你赢不了我的。你踏进这个泥潭就永远出不去了。”洪媛媛哭了,对着朱浩的笑,洪媛媛哭了。

洪媛媛那天晚上做了个梦。

梦中像有一只手使朱浩把头低下去,低下去,一直低到洪媛媛的下体去。然后一股暖流就从洪媛媛下体汹涌而出,她感到自己瘫倒在地,成了一潭闪着银光的湖水。

“姐姐。”洪媛媛听到朱浩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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