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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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在我的凝视下,林涛说起从前。

  “以前我是做房产的,当年炒房火热,让我赚到不少钱。”

  “也是那时候,我认识了我的妻子。”

  “她长得很漂亮,我的条件也很不错。”

  “我们的关系发展顺利,一年内就领证结婚。”

  “再到后来,房产不再景气,我又染上赌瘾,败光积蓄不说,还欠下很多债。”

  我耐心听完,问道:“然后呢?”

  林涛点了根烟,一边抽一边道:“讨债的那帮打手,三天两头上门闹事。”

  “我没办法,只能去韦仁家里躲着。”

  听到这,我眯起眼,“你把老婆留在家里了?”

  林涛一时语塞,最终点了点头。

  我深吸口气,沉声道:“继续说吧。”

  林涛连抽数口香烟,火星忽明忽暗,“我和韦仁是在赌桌上认识的,所以他也清楚我的情况。”

  “至于韦仁那个人,你应该知道吧?靠着拉皮条混的风生水起,连自己老婆都逼去卖了。”

  这种时候,似乎比烂才能给他一些慰藉,“我看他成天吃香喝辣,于是心里也动了坏念头。”

  我压下内心翻涌的情绪,冷声问道:“你也把老婆卖了?”

  林涛的表情有些难堪,语气生硬地解释道:“我本来只是向韦仁打听这事,没想到他还真有门路。”

  “他怂恿我把老婆卖到泰国,赚得多还不用担心她会逃跑。”

  听完这些,我才认清眼前这个男人,

  这林涛哪算是人?

  简直就是畜生!

  林涛借着旅游的名义,把自己的妻子带到泰国。

  直到被打手抓住的时候,她还不知道是丈夫把自己卖了。

  当时局势混乱,她苦苦哀求,掏出所有钱财,希望打手们能网开一面,放过自己和丈夫。

  没有反抗,或者说无力反抗。

  林涛的妻子被数名壮汉粗暴地押上了车,随后又被带回窝点,要求她即日接客。

  她誓死不从,可身在异国他乡,人生地不熟的情况下,可谓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每次逃跑,无论躲在何处,她都会被重新抓回去。

  一次次失败过后,遍体鳞伤的她才明白,红灯区的所有街坊,全部都是他们的眼线!

  毒打必不可免,但这还不是最险恶的惩戒。

  在有意的安排下,她沦为接客女中最低端的存在,每夜都需被迫招待些拥有病态嗜好的嫖客。

  他们通过凌虐的方式,获取扭曲的快感。

  包括林涛的妻子在内,所有招待那类嫖客的接客女们全都生不如死。

  暗无天日的地狱里,就连死亡都成为一种解脱。

  至于林涛,则在背地数钱。

  每当妻子接客,他就会得到分成。

  蛇头四成,而他六成。

  不再有人上门追债,无所事事还有钱赚。

  我的目光变得冰冷,讽刺般道:“这么说来,你在泰国过得还算不错?为什么又回国了?”

  林涛耷拉着头,不敢面对我充斥寒意的眼神。

  他嗫喏许久,才支支吾吾道:“因为……因为发生了一件事……”

  7.

  对林涛而言,我不是警察,只是个会点本事的术士罢了。

  没资格也没权利审判什么罪恶。

  在生死攸关的问题面前,我无需逼问,他也会讲的事无巨细。

  “即便唐人街不大,可我怎么都没想到,她竟然能逃出来,并且还找到了我。”

  林涛低着头,陷入回忆,“那时候我嫌麻烦,根本没换地方,就住在和她一起入住的民宿里。”

  “有天我还在睡觉,忽然有人敲门,开门后我才发现是她回来了。”

  “衣不蔽体,浑身是伤,连双鞋子都没有。”

  “她抱着我就哭,哭诉人间炼狱般的遭遇。”

  “说实话,那时候我确实有些后悔……”

  林涛双手抱头,十指抓挠头皮,为自己开解道:“可是我也没办法啊。”

  “国内放贷追债的赌场,国外拐卖妇女的会所。”

  “这世上全是恶人,都是他们逼我的!”

  事到如今,还在推卸责任以求心安么?

  我不禁握紧拳头。

  置身于什么环境,那便接触什么样的人。

  这林涛与他所谓的“恶人”毫无区别!

  林涛情绪激动,深吸数口气才逐渐稳定,“我在门口稍稍安慰一阵,然后就把她带进屋里。”

  “她和我说,有帮熟客来到会所。”

  “那帮人臭名昭著,曾玩死过很多小姐,蛇头也不想接待,奈何他们给的钱多,于是他便想着降低损失。”

  “在他的安排下,我老婆和另几名小姐被带走出台,去了一家澡堂。”

  “她用临时藏起的小刀捅伤一人,制造混乱逃跑,然后就找到了我。”

  我静默听着,心情异常沉重。

  为什么不去警局,而来找这个人渣呢?

  想来是以往逃跑失败的经历,令林涛的妻子信不过任何人,只想找到自己的丈夫一起回国。

  只是现在看来,她好像没能回来……

  林涛掏出香烟,又为自己点上一根,陷入一阵长久的沉默。

  待到把烟抽完,他才继续说道:“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

  “把她卖掉以后,她就是蛇头的财产了。”

  “如果不送回去,他们就会找我麻烦。”

  林涛神色恍惚,喃喃道:“我骗她说,我找了她很久,并且在警局备案,让她跟我一起过去配合调查。”

  “她没怀疑,穿上我的外套就跟着走了。”

  “出租车上,她睡得很沉,醒后发现又被送回会所,她就彻底疯了。”

  “几名打手把她押回楼上房间,可她挣扎着越过楼梯的围栏,‘啪’的一声就摔在我的面前。”

  “直到死的时候,她还怨毒地盯着我,那眼神和梦里一模一样……”

  8.

  在东南亚的个别国家,流传着一种极其变态的风俗——香尸。

  横死之人阳寿未尽,故而福禄有余。

  当地人相信,活人与死人通过些不可描述的方式结合,就能借取死者未尽的气运,从而加持在自己身上。

  因此,不仅是癖好特殊的嫖客会去光顾,一些想要改运的商人、政客同样会去。

  久而久之,这便形成一条非常完整的产业链。

  筛选、收尸、清洁、护理、服务。

  整套流程颇为严苛,并有专业的人手负责,

  尸体必须新鲜,容貌必须俏丽,且不能有明显外伤。

  林涛的妻子自二楼坠亡,死因是脊椎受损,完美符合这些条件。

  蛇头威逼,韦仁利诱,林涛根本没有犹豫,就同意了这件事情。

  榨干妻子的所有价值以后,他又赚了笔钱。

  只是没潇洒几天,那名被妻子刺伤的嫖客出院,第一时间就要找他麻烦。

  林涛和韦仁收到风声,立马收拾行李逃回国内。

  林涛丢掉烟头,恶狠狠地踩了踩,“回国以后,那帮追债的畜生还是不肯放过我。”

  “我刚回到家,第二天他们就找上门,打断了我一颗牙。”

  恶人自有恶人磨。

  我毫不同情,只觉得这是林涛自作自受。

  说起这些事情,林涛已经变得有些神经质。

  他眼神黯淡,嘴角翘起意义不明的弧度,“没辙啊,我只能又躲到韦仁那里。”

  “呵……这家伙在泰国尝到甜头,还惦记着用女人赚钱呢。”

  “不过他说的也没错,她们只要把两腿一张,钱不就滚滚来了么?”

  林涛突然看着我,隐约有些得意,“在泰国待了小半年,我已经清楚其中门道。”

  “我和韦仁一合计,就打算做皮肉生意。”

  “他出法子,我有路子。”

  “当初做房地产,我不仅认识开发商,和那些工头也处得来。”

  林涛笑着问我,“你知道房产没落,最惨的是哪帮人不?”

  我摇摇头,说句话都欠奉。

  林涛脸上的笑意愈发浓郁,透露着嘲讽之意,“就是那帮最底层的农民工啊!”

  “开发商能够跑路,有资本周转,直接丢下烂尾楼不管,可是那帮讨不到薪的农民工咋办?压根没收入了啊!”

  林涛神经兮兮地笑着,“这时候吧,我就跟他们说,我有朋友招女工。”

  “越年轻、越漂亮的工资越高,介绍一个给五百,干满俩月给一千。”

  “你猜怎么着?就算清楚这是什么生意,可是他们还是连哄带骗地把老婆送过来了。”

  他直勾勾地看着我,迫切地想要得到认可,“不仅是老婆,有些人连闺女都能卖!”

  “你说,他们是不是比我更禽兽?”

  9.

  有钱能使鬼推磨,也能让人变得不再是人。

  没有得到我的回答,林涛也不在意,“我的生意风生水起,那些赌场也被端了。”

  “追债的畜生们跑路的跑路,进局子的进局子,钱也不用我还了。”

  背负命债还时来运转?这可不太对劲。

  听完这个故事,我把话题扯回正轨,“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梦到你老婆的?”

  提起这件事,林涛的笑容顿时僵硬。

  似乎觉得瘙痒,他抬手抓挠爬满脖颈的尸斑,又开始打起哆嗦。

  “一个月前,我招了几个小姐。”

  “就跟今天一样,喝了点酒我就醉的不行,直接睡在会所的包厢里了。”

  “然后,她就出现在我梦里。”

  林涛看着我,郑重道:“我没骗你,起初我真的看不清她的脸。”

  我淡漠地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从那天以后,我隔三差五地就会梦见她。”

  “我逐渐发现,生意越好,赚的越多,梦里的她就缠得越紧。”

  林涛咽了口唾沫,“好几次我都喘不过气,快要死在那个粉色的房间里。”

  “后来,我的身上开始长这种红斑,精神也越来越差,然后才通过介绍找到这里。”

  随着不断抓挠,林涛身上的尸斑愈发猩红。

  恐怕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这是尸气入体。

  轻则疯癫,重则暴亡。

  不过,解决起来倒也不算麻烦。

  只要身受庇护,怨灵无法入梦,避免受其影响,尸气自会消散。

  而我给予的护身符,正有这种作用。

  只是不知为何,黄纸竟然被浸湿了。

  我凝视手中护身符上的水渍,心中隐约有个猜想。

  怨灵也会哭么?

  10.

  夜深人静,杂货铺点着一盏小灯。

  昏黄的灯光洒在林涛脸上,明暗各半。

  他哀求着对我说道:“良哥,你可得救救我啊,再这么下去,我一定会死的!”

  我看着他的半脸尸斑,点了点头,“嗯,应该快了,就这两天吧。”

  林涛误以为我要帮忙,咧嘴笑道:“只要能解决这事,我给你十万!”

  我疑惑道:“我什么时候答应要帮你了?”

  林涛表情一僵,语调随之低沉下来,“良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打算见死不救么?”

  我坦然点头,淡淡道:“坏事做尽,罪有应得。”

  “我不会帮的,赶紧滚吧。”

  气氛的林涛一阵咬牙,指着我的鼻子说道:“行,温良是吧?我记住你了。”

  我不屑地笑了笑,“怎么?打算找人来我店里闹事?”

  “有这心思,真不如去看看你那狐朋狗友。”

  “你有我错给的护身符多挺几天,韦仁应该就没这么幸运了。”

  “指不定已经死了,你可以过去收尸。”

  林涛说不出话,眼中情绪惊疑不定。

  我平静地看着他,“韦仁之后,就轮到你了。”

  林涛恶狠狠地啐了口粘痰,撂下一句狠话,“温良,你等着,这世上可不只有你能处理这事儿!”

  “等老子度过这劫,你这店可就保不住了。”

  我耸耸肩,不以为意。

  凝视他离去的背影,我脸上多出一抹冷笑,低喃道:“还是想想怎么保住自己的命吧……”

  11.

  小小的杂货铺恢复往日的沉静。

  橙黄灯光偏暗,照得货架阴影错落。

  经过这件事,我的情绪有些沉闷。

  今晚怕是睡不着了。

  我挑了瓶酒,又拿了袋花生,独自饮酒解闷。

  时间流逝,东方渐白。

  花生吃完了,酒也喝光了。

  如我预料那般,林涛去而复返。

  他踉跄地跑近店里,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此时,林涛满脸惨白,没有半点血色,干裂的双唇开合,不断嘀咕道:“她来了,她来索命了!”

  我面无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林涛连滚带爬,无比狼狈地来到我的跟前,“死了!韦仁真的死了啊!”

  遭我赶走以后,他就跑去趟韦仁家。

  并非出于关心,仅是想找个相同境域的人报团取暖而已。

  俩人一起想办法,总比孤立无援来得安全一些。

  刚进门,林涛就看见令他终生难忘的一幕。

  客厅里,茶几、沙发全被掀翻。

  韦仁倒在地上,双腿胡乱蹬着。

  他不断抓挠自己,似乎非常痛苦,抓出道道血痕依旧不肯停手。

  当发现有人进屋,韦仁的注意力就被吸引。

  此时的他已然丧失神智,近乎蠕动着朝林涛逼近。

  韦仁在地上爬着,身后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猩红血迹,一股复杂的恶臭扩散开来。

  见此情形,林涛被吓得愣在当场,想逃却根本迈不动腿。

  昏暗中,他隐约看到韦仁背上蹲着一道人影。

  那人黑发散乱,双手一下下地抓挠韦仁。

  皮肉外翻,鲜血淋漓!

  那人缓慢抬头,颈部发出“啪嗒”脆响。

  随后,林涛就看见他无比熟悉的脸!

  那是他已故的妻子!

  她咧起嘴角,发出怪异的阴笑。

  林涛双腿一软,被吓得瘫坐在地。

  正当韦仁背着林涛妻子,爬着越来越近的时候,客厅里忽然传来一声异响。

  啪嗒——

  林涛猛地回过神来,循声看去。

  那是一座由红灯照耀的神龛。

  不知何因,神像已然倾倒。

  林涛惊恐地收回目光,这才发现他的亡妻已经不知所踪,只留下韦仁躺在地上不知死活。

  “啊!!!”

  压抑许久的惊惧从喉中爆发,林涛发出一声惊叫,连忙起身逃离。

  他一路狂奔,最终跑到我这。

  林涛涕泪横飞,崩溃地对我说道:“她还跟着我!我能感觉得到!”

  “这一路,她一直都在跟着我啊!”

  我神色淡漠,“关我什么事?当初你隐瞒实情,花钱买了护身符,我们的交易就已经结束了。”

  林涛一把抱住我的大腿,“人命关天,你不能不管我!你怎么能不管我?!”

  “我不想死,我不能死啊!”

  我抬腿一蹬,踹的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我又不是和尚,不讲究什么我佛慈悲。”

  “你要死也死远点,我这店还得做生意呢。”

  林涛忽然平静下来,神经兮兮地盯着我,“你说,韦仁死后会不会变鬼?”

  “呵……哈哈哈哈哈!”

  “打算见死不救死么?你以为自己逃得掉?老子死后也要向你索命!”

  我眉头一挑,冷眼看着他道:“你是不是被吓傻了?我干的就是驱妖避邪的事儿。”

  “你尽管来闹,看是我收你还是你压我。”

  林涛阴恻恻地笑着,好像已经精神失常。

  我没理他,只是这番话提醒了我。

  我可以有恃无恐,那其他无辜的人呢?

  按照韦仁的秉性,死后必定化作恶灵。

  这种事情,我就不能放任不管了。

  我把林涛赶走,关好店门就赶往韦仁家中。

  人死后,魂体会无意识地滞留原地。

  这段时间,也是最易收服的时候。

  路途不远,没费多少时间我就抵达现场。

  房门敞开,屋内一片混乱,正如林涛所说的那样。

  只是……我并没找到韦仁的尸体。

  12.

  那晚过后,一切恢复平静。

  我如往常那般,开着自己的杂货铺,只是再没听过林涛的消息,至于韦仁更是如蒸发般不知所踪。

  不过,即便失踪也与我无关,那是警方该调查的事情。

  正当我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的时候,林涛和韦仁毫无预兆地出现了。

  午后的阳光下,林涛站在杂货店门口,脸上挂着得意的笑。

  他身上的尸斑已经全都褪去,气色也与常人无异。

  韦仁同样安然无恙,正双手插兜地看着我。

  我眉头一挑,心想这俩人大概是找到高人搭救,这才从怨灵手中逃过一劫。

  林涛迈步走入店内,冷笑道:“呵,温良啊温良,你以为这世上就你有能耐?”

  “啧啧啧……”

  他一阵咂舌,不掩嘲讽,“老城区你是混不下去了,这店还是趁早搬走吧。”

  林涛点燃根烟,叼在嘴边吞云吐雾。

  这时候,我注意到他的手腕缠着一圈纱布,内侧被血迹渗透,隐约有些泛黑。

  我没理会他的威胁,饶有兴致地问道:“哟,这是伤到哪儿了?割腕自残?”

  林涛的面色骤然一沉,语气不善,“你懂个几把?这是高僧驱邪的术法。”

  说到这,林涛更加肆意地狂笑起来。

  以血驱邪?

  我略微回忆,确实有类似的方式,不过需要纸人替身,才能消解怨魂的怨念。

  至于林涛所经历的,究竟是何种渡厄的手段,我也不太清楚。

  见我沉默,林涛笑得更加肆意,“懵逼了吧?瞅你这蠢样儿!”

  他自行拉了把椅子,坐下后就卖弄般道:“泰国发生的邪门事儿,还是得让泰国的大师解决。”

  “那天你这王八蛋把我赶走以后,我就偷摸跟着你过去了。”

  林涛指着韦仁,嬉笑道:“没想到在路上遇见这家伙,竟然没死呢。”

  韦仁皱起眉,骂道:“你特么才死了,说的什么屁话!”

  二人肆无忌惮地在店里吵闹,我却没有制止的意思。

  我凝视林涛手腕渗血的纱布,隐约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林涛翘起二郎腿,挑衅般对我说道:“诶,蠢货,你是不是很好奇啊?”

  “国外大师的手段,可不是你这种土鳖能比的。”

  他肆意嘲讽,继续道:“那天天亮以后,我们坐最早的航班去了泰国,朋友帮忙找到一座很有名的寺庙。”

  “大师吩咐我们,把我老婆的尸体买回来火化。”

  林涛吸了口凉气,满脸嫌弃,“嘶……那娘们都发臭发烂了,老子强忍腐臭才终于搞定。”

  “我们把骨灰交给大师,然后他就开始做法驱灵。”

  林涛冲我扬起手臂,“以至亲的鲜血,将邪灵引入法阵。”

  “大师敲着木鱼念着经,当场就特么度化了!”

  言语满是轻佻,没有半点敬畏之意。

  听完描述,我不禁眯了眯眼。

  虽然对于泰国喇嘛并不熟悉,但我也听市内同行说过不少事情。

  林涛所说的术法并非驱灵,而是挡煞!

  我的目光偏移,看向林涛身旁的韦仁。

  韦仁暴露在外的脸颊、脖颈、小臂,还残留着许多血痂。

  这是当晚怨灵俯身,抓挠出的伤口。

  既然已经结痂,就意味着即将痊愈,这的确是化解厄运的迹象。

  因为邪灵未除的话,所造成的伤势便不会恢复,只会随着时间不断恶化。

  这么看来,韦仁确实找到喇嘛驱除怨灵。

  不过,并非林涛所说的当场度化,而是以血为契,与他结下契约!

  此生此世不可分离,借此转移邪灵的怨念,灌注在林涛一人身上。

  “呵……”

  我不由冷笑,看着得意的林涛。

  这个被蒙在鼓里的家伙,实在是蠢的可怜。

  13.

  即便知晓隐情,可我却没有道破,任由二人离去。

  此后又过了数天,林涛所谓的报复没有半点动静。

  再到后来,听闻街坊邻居们提起,我才知道关于他的事情。

  据说这家伙因为嫖娼被拘留了。

  一天晚上,林涛带着几名出台小姐去了酒店。

  由于人数太多,实在反常,便遭其他房间的住客举报,林涛当晚就被关进去了。

  我还听说,林涛手腕的伤口一直没有愈合。

  呵……怨灵未除,哪能愈合?

  伤口周围的血肉,已经不属于他了。

  伤势只会更加恶劣,完全腐烂也只是时间问题。

  拘留所里,林涛似乎疯了。

  他变得神神叨叨,半夜总跟室友们说有人喊他的名字。

  可是大家都在睡觉,谁有心思干这种事情?

  我明白,那是林涛已故的妻子缠着他呢。

  从拘留所出来以后,林涛根本不敢独自在家,于是成天住在酒店,换着不同的小姐陪他。

  可是,心中有愧又怎能安生?

  林涛的幻听、幻视愈发严重,每天都显得疯疯癫癫。

  他时而说角落里站着个人,时而说床上躺着他的亡妻。

  行径如此反常,自然引起旁人注意。

  陪同的小姐,周边的住客,酒店的清洁员,在所有人眼里,林涛都成了不折不扣的疯子。

  时间一长,就连酒店的风评都变差了。

  即便清楚林涛的背景,可酒店最终还是选择报警。

  因为嫖娼,林涛再次回到封闭压抑的拘留所。

  无论日夜,室友们都能听见他在胡言乱语。

  林涛时而怪叫,说他妻子趴在他的背上,想让室友帮忙把她拽下来。

  他还会突然扒光衣服,按入马桶里使劲搓洗,像是衣服上沾着什么脏东西。

  洗着洗着,他更是舀水揉搓自身。

  搓到浑身发红他都不肯停下,只是口中无比恐慌地叫嚷,“她的肉掉下来了!她的烂肉粘在我身上了!好臭!好臭啊!”

  渐渐的,室友们看待林涛的目光从戏谑转为惊疑。

  仿佛狭窄的拘留室里,真的有个他们看不见的人存在,无形中能感到阵阵莫名的寒意。

  他们联合申请,要求把林涛调走。

  民警自然清楚林涛的情况,无奈之余只好将其单独关押。

  独处一室,林涛的状况愈发恶劣。

  值班时,民警们经常能听见他的囚室传来异响。

  有时是惊恐的嘶吼,有时是撞墙的闷响。

  曾有过精神医生过来检查,可未能诊断出林涛有什么问题。

  无论医生如何开导,试图让林涛的情绪稳定下来,可是他连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林涛只是一边哭嚎,一边道:“你看见了吗?她就在我背上呢。”

  他指着自己的左肩,“你看啊!她的脸都烂了……”

  “啊!!!蛆啊!烂肉掉在我身上了!”

  直到刑满释放那天,林涛的行径依旧怪异。

  他独自走在回家路上,许多街坊都能看见。

  林涛一路自言自语,或是挥手,或是蹬腿。

  激动之余,索性整个人躺在地上打滚,急切地要把什么东西赶走。

  老城区都在传言,林涛彻底疯了。

  有人担心他发起疯来伤到旁人,便提议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

  只是举措还未实施,邻居就发现林涛已经死在家里。

  他跪在桌前,桌上摆着他妻子的黑白遗像。

  她微微笑着,相框前的香烛已经燃尽……

  14.

  一个悠然的午后,邻居来我店里购买油盐。

  买好东西也唠完家常,他便起身准备回家。

  我送邻居到店门口,就看见一人匆匆走来。

  韦仁?

  我不想理会也不愿招待,转身就要关上店门。

  “诶!等一下!”

  阳光下,韦仁的面色一片铁青,眉宇间充斥着浓郁的死气。

  这副模样,倒是与当初的林涛非常相似。

  仅是一眼我就得出判断。

  随着林涛惨死,喇嘛结下的血契失效,那么他的妻子自然就缠上韦仁。

  恶有恶报。

  想到这,我不由得发出一声嗤笑。

  韦仁一把抓住我的衣领,不善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一脸无辜,“什么怎么回事?”

  韦仁的表情愈发凶狠,“那喇嘛明明已经驱过邪了,为什么她还会跟着我?!”

  “林涛只跟你说过这件事,一定是你搞的鬼!”

  我平静地问道:“我们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这一问倒是令韦仁有些茫然。

  虽说他是臭名昭著的无赖,但我也只是个杂货店的小老板而已。

  平日没有交集,称得上是井水不犯河水。

  韦仁无能狂怒道:“那我该怎么办?”

  我看着他,说到:“你应该很清楚,当初骗林涛缔结的血契有怎样的作用。”

  “只要林涛不死,他老婆的怨魂就会一直缠着他。”

  听到这,韦仁的手逐渐松开我的衣领。

  他眉头紧锁,显得有些凝重。

  我所知道的内情,远比他想象的多得多。

  接着话题,我继续道:“按理说,林涛会在折磨中无比痛苦地度过余生。”

  “可是,她为什么急着让他去死,进而找到你呢?”

  韦仁沉默很久,然后才问道:“可以进去说么?”

  见他彻底冷静下来,我才点了点头。

  坐下以后,韦仁就对我说道:“不知道他对你说过多少,我就从头开始说吧。”

  “最初的时候,其实是我让林涛染上赌瘾的。”

  听见这个版本,我不禁有些好奇。

  韦仁继续说:“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在棋牌室认识了林涛。”

  “那时候他做房产,赚到不少钱,偶尔会打打牌,算是小赌怡情。”

  “林涛喜欢吹牛,更好面子,这种家伙在赌场里,就跟肥硕的肉猪似得。”

  “我找人一商量,就打算做个局。”

  “先让林涛赢钱,尝点甜头壮他的胆子。”

  “等他的下的堵住越来越大,就是‘杀猪’的时候了。”

  韦仁看着我,问道:“你知道赌徒心理么?”

  我点点头,“赢了就想赢的更多,输了就想再赢回来。”

  韦仁接过话茬,言语有些冷漠,“对,从林涛输光积蓄的时候,他就已经被我们吃死了。”

  “后来,他开始抵押房车,实在不行又找赌场贷款。”

  听到这,我彻底明白,韦仁就是导致林涛家破人亡的始作俑者。

  不过联想林涛的反应,他应该不知道这些背地里的事情,否则根本不会跟韦仁同去泰国。

  那么,林涛都不知道的事情,他妻子应该也不知情。

  我看着韦仁,问道:“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林涛的妻子不至于这样纠缠你吧?”

  “毕竟,她的死亡是林涛一手促成的,跟你没有太大关系。”

  韦仁舔了舔双唇,“她叫李婉,是个很漂亮的姑娘……”

  15.

  李婉。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林涛妻子的名字。

  短暂的沉默过后,韦仁接着说道:“有次赌场的打手上门讨债,我蒙着脸也跟着去了。”

  “没想到林涛已经跑路,只剩李婉没来得及走。”

  有些事情无需多说,我光是设想都觉得恶劣,“如果没记错的话,林涛之所以会卖老婆,也是你怂恿的吧?”

  韦仁没否认,坦然地点了点头,“其实在泰国的时候,我背地里找过李婉,只要她肯跟我,我就可以把她带走。”

  “没想到那不识趣的娘们根本不从,还对我拳打脚踢。”

  我微叹口气,内心难免沉重。

  或许,那个时候李婉就已经清楚,自己的所有不幸都是韦仁一手促成。

  只是她心中还残存着一丝希望,认为丈夫同样遭受蒙骗。

  那个天真到有些傻的姑娘,根本没有想过,利欲熏心的林涛清楚所有事情。

  后来,他更是把出逃的她送了回去,最终导致惨死的结局。

  令我更加意外的是,韦仁接下来的话。

  “李婉死后,我又怂恿林伟把她卖掉做成香尸,而我就是她死后的第一个嫖客。”

  听到这番话,我不禁有些错愕。

  这家伙不仅坏事做尽,暗地里竟然还有这种变态的嗜好。

  韦仁的所有惊慌,只是源自对于死亡的恐惧罢了。

  他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罪恶,对我问道:“事情你都已经清楚了,现在能解决我的问题了么?”

  我深吸口气,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事我解决不了。”

  韦仁皱起眉,面目又变得凶狠起来,“解决不了?你压根就不想帮我吧?!”

  我耸耸肩,没有否认。

  恼怒的韦仁指着我的鼻尖,“行!我记住你了。”

  我笑了笑,没有半点畏惧,“林涛也曾说过这种话。”

  话音落下,韦仁脸上的表情陡然僵硬。

  我平静地看着他,提醒道:“想活命的话,就别在这耗着了。”

  “或许你能再去一趟泰国,哀求那个喇嘛帮你。”

  面对我的讽刺,韦仁愤恨不已。

  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后,他就匆忙离开了。

  16.

  没过几天,老城区又开始新的传言。

  这一次,消息出自韦仁的邻居口中。

  经他们所说,韦仁家中经常传出异响,“噼里啪啦”像是在打砸什么。

  除此之外,邻居还听见过女人或哭或笑的声音。

  可奇怪的是,他们并没看见韦仁带过女性回到家中。

  整夜吵闹,令邻居们难以忍受。

  他们组团上门,准备让韦仁消停一些。

  一开门,众人就被吓了一跳。

  一阵香火味扑鼻而来,就见韦仁的家中一片昏暗,窗边、门框全都贴满黄符。

  正黄色的纸面上,猩红的字体尤为醒目。

  似乎已被邪灵玷污,散发出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味。

  韦仁直挺挺地站在门口,呆滞的目光看向众人,空洞的眼中没有半点情绪。

  他的面色惨白如纸,浑身上下全是抓伤,整个人都血淋漓的。

  最为瞩目的,还是他脖颈处的手印状淤痕。

  那双手印呈乌黑色,不知是他自己掐的,还是别的东西……

  死气沉沉的韦仁对众人发问,嗓音如破旧风箱般嘶哑,“干嘛?”

  见此异状,邻居们哪敢多问?

  生怕自身染上晦气,当即就一哄而散。

  小小的老城区里,林涛已经暴亡,韦仁也变得反常,搞得人心惶惶。

  有人忐忑地来到我的店里,想买些物件摆在家中辟邪。

  因此,我才得知这些事情。

  据说从那天以后,韦仁家里再无动静,也没人再见过他了。

  不过联想他的秉性,经常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消失一段时间倒也正常。

  直到许多天过去,邻居嗅到腐臭的味道,这才选择报警。

  警察很快赶来,直接破门而入。

  见到屋内的惨状,饶是经验最丰富的警察也不由得面色惨白。

  韦仁倒在地上,早就已经身亡。

  尸体遍布伤口,有些是抓痕,有些是咬痕,血肉模糊的双臂甚至能够看见白骨。

  至于缺失的碎肉,则是黏在地板发黑腐烂。

  韦仁歪着脑袋,面朝大门方向,没有光泽的双眼像死鱼一样,又仿佛正在看着门外众人。

  17.

  死亡意味着阴阳两隔么?

  或许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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