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差点忘了，他只看纸质书，从来不刷短视频之类的娱乐平台。

「你妈妈没对你说什么？」

过了很久，他说：「我真的很累，我一夜没睡，现在我想洗个澡。」

他看起来什么都不知道，我此时的心情既有逃过一劫的庆幸，也有恐惧。但是残忍的真相我不敢直接告诉他，还是让他自己去发现吧。

他进入浴室后没多久，突然喊我名字：「思思，这个热水怎么调呀？」

我昨天晚上没有洗澡，没有用过淋浴器，所以我也不知道。

他捣鼓了半天，又喊我：「你进来帮我看看，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嘛。」

我推门进去，他只穿了短裤站在地上，我不敢多看，低头研究热水闸，他就站在距离我不远的地方，呼吸的热气扑在我的后脖颈上。

我心跳加速，认真研究热水开关，但远比我想的简单，只是轻轻一拧，热水立刻洒了下来，我的衬衫瞬间湿了一半。

「好了好了我走了！」

我立刻开溜，但是手臂被颜之廷拽住，进而整个身体被他搂住，我的后背贴着他的胸膛，仅隔了一层薄透的湿漉漉的衣衫，他抚摸我全身，在我耳边低语：「你很湿。」

后续的情景都在热水氤氲出的雾气里模糊，我只记得他将我按到墙上亲，再然后是床上。

他问我还记得《纯真博物馆》的开篇吗？

「1975年5月26日，星期一，3点差一刻左右，就像我们从过失、罪孽、惩罚和后悔中摆脱出来一样，地球也仿佛摆脱了地心引力和时间法则的束缚。当我亲吻着芙颂因为天热和做爱而被汗水浸湿的肩膀，慢慢地从身后抱住她，进入她的身体，轻轻咬了一下她的左耳时，戴在她耳朵上的耳坠，在很长的一瞬间仿佛停留在了空中，然后才慢慢坠落……阳台的窗户敞开着，窗外吹进一阵带着海水味和椴树花香的暖风，风掀起了窗纱，随后又让窗纱慢慢飘落在我们的背上，让我们赤裸的身体为之一颤……」

我们就像书中描写的那样，将最美好的一片嵌入这罪恶的关系拼图中。

从床上下来，我们各自穿衣，打开窗，室内的甜热稠香散去。

静默着，颜之廷突然开口，在空气中撞出紧张的涟漪，他说：「悦阑秀墅14栋801。」

我的心陡然提到嗓子眼，颜之廷继续说道：「昨天我妈告诉我，那是一切秘密的终结地。如果我想知道，那就去看一看。」

难道柳慧真不敢亲口对儿子说自己跟有妇之夫搞到了一起？

「我不敢去，思思，你能陪我吗？」

我的第一反应是拒绝，但耐不住他的恳求：「求你跟我一起去吧，我怕我一个人去承受不住。」

我同意了。

去的路上颜之廷开车，他让我闭目休息，有时候遇到红灯停车，我们就会十指交叉双手紧握在一起。

前路坦荡无痕，仿佛直通天际，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我骤然想出了《离昏记》的结局，在车上编辑完最后一段，将文档发给了熟识的编辑。

「我们到了。」

颜之廷下车，拉开我这一侧车门，牵着我的手带我出来。

「你害怕吗？」他看着我的眼睛问我。

我害怕，我就要带着我爱的人去见证残酷的现实了，而且我也是这个残酷现实的一部分。

从楼下往上看，14栋801微微亮着光，似乎屋里有人，我攥紧颜之廷的手，想象一会儿和柳慧真周梓斌对质的情形。

但是真的站到801门前时，没有人开门。

我们按门铃，用手敲，甚至是拍门，一直没有人开门。

颜之廷给柳慧真打电话，手机关机，他突然说：「我妈不会做什么傻事吧？」

“自杀”二字飘过脑海，我急了，人命关天啊。

「让我来!」我推开颜之廷，在密码锁键盘上输入“648921”，门开了，我立刻冲进去，在偌大的二百平米房子内四处搜寻，没有人，没有血，没有自杀的痕迹。

我松了一口气，回到客厅玄关处，撞上颜之廷的眼神。

那眼神很冷，带着厌恶和恨，与此同时，楼下响起警笛声。

这是一瞬间，我全部明白了：「你对我使诈？」

「是，你私闯民宅，罪名足够让警方逮捕你。」

「你恨我？」

「我恨你骗我！唐思思，你接近我就是为了报复我妈是不是！我竟然……竟然以为你是真的喜欢我，我太蠢了，我不过是你利用的工具，现在我也利用你，我睡了你，再把你送进局子，我让你尝尝被报复的滋味！」

「之廷，我也不想这样，但是你妈妈有错在先，而且不断欺辱我，对不起，我没法不还手。」

「但她毕竟是我妈！你有没有一刻、哪怕是一秒钟考虑过我！」

有的，但是我来不及说出来了，警察将我带走。

我因非法入侵他人住宅罪被判处行政处罚，依据《治安管理处罚法》，处10日拘留，罚款500元。

我谁都不恨，时间平静无波。

等我出来后，外面的世界几乎大变样。

打开手机是铺天盖地的消息，很多人关心我，询问我的近况。

前不久我投的斗音视频起作用了，先在网络上小规模流传，但女主角之一被爆出疑似贪污犯，此事开始大规模传播。

周梓斌被锤得发表声明：同意离婚，主动将大部分财产分割给我。

柳慧真遭到革职彻查，悦阑秀墅的房子、以及她的各类珠宝被挂在法拍网站上。

我不知道颜之廷情况如何，只是有一天深夜里，接到陌生号码拨来的电话。

他像是醉了，哭着问我：「你不爱我，你利用我，那为什么还要帮我出版《伤城》？为什么？你对我……难道不是没有一点真心？我不明白，我想不通，你让我好痛苦，我明明该恨你入骨！」

他挂断了电话，夜色里只有嘟，嘟，嘟的忙音。

我疑心这是梦，逝水无痕。

公司那边虽然没有辞退我，但是让我做冷板凳，我识相地主动辞职。

我把本田车卖了，换来的钱连同离婚分割到的财产存进银行，然后买了张机票，离开这座城。

大学四年，工作四年，我在这座一线大城市生活了八年时间，现在，我要回家去了。

在候机大厅，我收到一个意外之喜：有出版社看中了《离昏记》，准备跟我洽谈版权购买问题。

我没想到《离昏记》能出版，更没想到能大卖，因为我是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网红出轨一案中的原配，我的写作被冠上“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噱头，很多读者被吸引过来。

仅仅是半年时间，我就赚到了前面10年赚不到的钱，只能说造化弄人吧，财运来了挡都挡不住。

我在老家给父母买了精装修的电梯新房，让他们安享晚年，父母过得好，也是儿女的福气。

平时我并不完全待在小城，经常四处出差参加读书发布会。

有人骂我在蹭热度，靠网红发家致富，也有人追问我小说中的一切到底是不是真实的？还有人问我被领养的小男孩和英俊实习生的原型是谁？

我笑而不语，任他们去猜测。离婚之后，我活得更加自由通透，我想，这大概就是人间有味是清欢吧。

尾声.

转眼间一年过去了，又是人间四月芳菲尽，我来到云南大理参加新书发布活动。

走在路上，我想起了去年在丽江古城，夜游车河，龙舟上烟花灿烂，我与颜之廷许下的约定。

「上天保佑，如果一年之后你还喜欢我，那我们就在这里相见。」

我坐火车从大理到达丽江，一路上风光旖旎，我再次拜读沈从文的《边城》。

故事不长，但我读得很慢，因为时间充沛，我等了一天又一天，在丽江古镇上游荡。

读到《边城》结尾处：「到了冬天，那个圮坍了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可是那个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轻人，还不曾回到茶峒来。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我反复默念这句话，抬起头时，看见前方龙舟逶迤，船头站着的傩送帅气逼人，像吴尊和金城武的结合体。

那是我的“傩送”，我的颜之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