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的漫长等待。

柳韬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残酷的等待。而这两天里，所有的事实似乎都在证明，罗曼真的葬身火海了。

一是罗曼的确失踪了。人间蒸发，渺无音讯。

二是柳韬了解到，出事那晚，确实有人看到罗曼与季萱萱一起离开公司，并且说是去秀美女子会所健身。

目击人叫叶莱，是云天公司财务部的会计。叶莱是个纤秀文静的姑娘，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柳韬，不太流利地说：“我那天本来想约萱萱去逛街的，但是萱萱说她跟罗曼约好了去健身。我问是哪里，她说是百乐大厦的秀美女子会所，还想介绍我也成为那里的会员。”

后来柳韬才知道，不善言辞的叶莱在云天公司竟然是个身份不一般的人物。这是后话。

第三件事，则是具有毁灭意义的消息：青城警方在侦破这起火灾案件的时候，从事发当晚歇班的一名工作人员处得到了放在互联网上的秀美女子会所的会员名单。

名单上登记有一百多人，其中果然有罗曼和季萱萱的名字。

所以除了等待法医中心的鉴定结果，柳韬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除了期盼奇迹发生，柳韬不知道还能期盼什么。

第三天早晨，失眠大半夜的柳韬昏昏沉沉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听到有人叫他。

“柳韬！”声音有些熟悉，不会是罗曼吧？不会的，罗曼的声音他又怎么能听不出来呢？一定是自己脑袋出现问题，听错了。

“柳韬！”又是一声呼唤，这次不可能听错。柳韬回头，惊诧地发现小区的停车场停着一辆白色雪佛莱轿车，车窗里有个美女正冲自己招手。

是肖颜！

柳韬很快回过神，很大方地上了肖颜的汽车。肖颜一边发动汽车一边说：“本来我是准备送季总去法医中心的，可是他临时决定不去了，由我代他取鉴定结果。而我呢，就决定顺路来接你一同去。”

肖颜的口气很轻松，听起来似乎是去郊游一般。柳韬当然不会相信肖颜的话，因为这个时候还没到上班时间呢。季云天肯定是昨天就决定不去法医中心的，肖颜也肯定是昨天就决定来接他的。至于顺道不顺道，就更经不起推敲了。

不过柳韬还是很诚恳地对肖颜说：“谢谢你。”

肖颜没有再说话，专心地开着车。一路上两人心照不宣。

到了地方，他们轻车熟路地进入，发现他们并不是去得最早的，已经有一些人在那里等了。现场静悄悄的——宁静地等待炸雷的降临，后果是被劈死，或者有幸逃生。

这一次，法医中心的工作人员是按名单依次喊人去旁边的房间，单独查询结果的。

柳韬和肖颜静静地坐着，时而听到走廊里有悲痛欲绝的哭声。那哭声揪着他们的心，更觉煎熬。

终于轮到喊季云天的名字了。柳韬默默地看着肖颜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忽然有了强烈的心悸。这种感觉与他在机场读那则新闻的感觉相似，而且更加强烈。

柳韬觉得自己的身体从心脏部位开始碎裂，然后蔓延至全身。之所以还是原样未崩溃，那是因为缺少最后一根压在他身上的稻草。

所以，当柳韬看到肖颜终于又出现在门口的那张脸时，那根稻草出现了。

柳韬崩溃了。

肖颜哭着跑过来，抱住柳韬倒在地上的身体，费了半天力气才把他重新扶到椅子上。

她在他耳边大声喊着：“柳韬，遇难者里有季萱萱，但是这并不能说明罗曼也在里面。也许她当时跑出去了呢？”

这样牵强的安慰无法产生任何效果。柳韬恢复意识之后，缓缓地站起来：“肖颜，你等着我。”

然后，他木偶一般走出去，走进隔壁的房间，机械地接过鉴定报告。

果不其然，鉴定报告上清楚地写着，柳韬提供的毛发与十号尸体的DNA对比吻合。

十号尸体、十号尸体……这样陌生的字眼怎么可能是他心里那个最熟悉的名字？

是不是搞错了？

一定是搞错了！

这是一场梦吧？

这一定是场梦！

几分钟后，还是上次带他们去认尸的警察，将他们带到停尸房。

尸体尽管已经烧焦，还是保存在了冷柜里。

柳韬不相信那具焦黑变形的蒙着一层白霜的尸体，会是他日思夜想的爱人。

他没有喊，没有哭，没有流一滴眼泪，因为他无法相信，更不能接受。

一直到季云天接到肖颜的电话赶过来，抱住木头一般的柳韬时，柳韬的身体和思想才重新工作起来。

这个时候，柳韬才感觉到碎裂的身心一齐在痛。他不由自主地跟季云天抱头痛哭起来。

然后柳韬才知道，十三号尸体是季萱萱的。那具尸体跟罗曼的尸体一样，早已经面目全非。

而季云天在悲痛之余，关心的是那场大火因何而来。

从警方得来的小道消息是有人纵火，但详情还在调查中。

而媒体上各种各样的版本已经令人目不暇给、真假难辨了。

季云天将柳韬拉至一旁，拍着他的肩膀说：“这件事情，我会通过某些方式给警方施压的，相信真相一定会大白于天下。但事已至此，人死不能复生，我们节哀吧。眼前我们先把两个孩子的后事办了，然后你尽快来公司上班吧，我非常需要你这个人才。”

柳韬愕然地看着季云天，他实在难以理解这个时候季云天还有心思跟他说工作的事情。他想了想说：“季总，我想，事情的结果是这样，我恐怕不能去你们那里上班了。”

季云天愣了一下说：“哦，是我不该这么急着催你。这样，你先不必急着做决定，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说吧。”

7

处理完罗曼的后事，柳韬自己也好像死了一次。

不同的是罗曼离开的是肉身，留下的是灵魂，而柳韬离开的是灵魂，留下的是肉身。

不知道哪一种死亡方式更痛苦，但事实是，他们从此阴阳相隔，鸳梦成空了。

柳韬在家里整整闷了三天。原先混乱的时差更混乱了。饿的时候，就胡乱吃几口孟红云热了又热的饭菜；困的时候，就躺在床上闭着眼睛。那个时候周围一片混乱，总是看到火光之中，罗曼被烧得焦黑，冲自己大喊“救命”。

更多的时候，柳韬就是枯坐在窗前，外面的风景是凝滞的，思想也是凝滞的。有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哭起来，然后觉得口干舌燥，将桌子上不知道放了多久的白开水一饮而尽，和着咸泪。

孟红云一直放任着柳韬的悲伤，偶尔会在送饭的时候轻声安慰几句。那个时候柳韬会发现尽管孟红云的表情是在微笑，但眼睛却是红肿的。

理智提醒柳韬不能再这么消沉了，哪怕只是为了母亲。但他实在不知道该做什么。这几年半工半读的忙碌生活过惯了，突然的空闲让他无所适从。而那时柳韬之所以让自己忙碌，一方面是为了母亲，另一方面就是为了罗曼。他希望自己回国之后能够凭自己积累的学识和财富让两个女人过上无忧的生活。

罗曼没有等到这一天就走了。但是，还有母亲呢。这么想的时候，柳韬觉得自己很不孝顺，失去了罗曼就好像失去了全世界，一点儿也不顾及母亲的感受。

第三天的时候，门铃响了。柳韬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没动。他认为不管是谁来都跟自己无关。

可是片刻之后，房间门开了，孟红云走进来对他说：“韬韬，有位叫肖颜的姑娘找你。”

柳韬的大脑似乎反应了几秒种才想起来肖颜是谁。他本来想说自己不想见人的，但肖颜已经走到他的房间门口了。

“柳韬！”她冲他招招手。

柳韬只好跟着孟红云走出来，招呼肖颜坐在沙发上。孟红云则忙着端水果上茶。肖颜一面跟孟红云说“阿姨，不要客气，我什么都不吃”，一面忍不住打量着柳韬，眼睛里全是惊讶。

柳韬心里面苦笑了一下。虽然没有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脸没洗，胡须没刮，头发没梳，身上随便套了件黑色的棉Ｔ恤和旧牛仔裤，脚上没穿袜子，趿拉着一双拖鞋。

如果是往常，柳韬一定会羞愧致死的，但现在他只是苦笑罢了。

肖颜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端起滚烫的茶水就喝了一口，结果被烫得狼狈不堪。

“对不起”，肖颜忙放下茶杯，脸已经涨红。

孟红云看着这个冒失的姑娘，微微有些怜惜。过去柳韬没出国的时候，她已经习惯了家里美女如云。但这次柳韬回来，客人只有这个眼生的姑娘上门。罗曼的事情柳韬没有通知任何一个朋友。

所以，这个姑娘跟柳韬的关系应该不一般呢。

再看这个姑娘，人很乖巧，长得也俏丽，比罗曼要漂亮。一想到罗曼，孟红云刚刚好转的心情又难过起来。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再漂亮的姑娘也远不如罗曼好啊。

孟红云就什么也没说走开了。两个人冷场了一会儿，倒是柳韬先开口：“肖颜，你来找我有事吗？”

肖颜已经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流利地说：“柳韬，我是奉季总之命来找你的。他想让我了解一下你现在的状态，看看你有没有到我们公司工作的意向。前些时候季总和你的心情都不好，所以他也没跟你提，当然现在呢，他也不是要我来逼你做出决定的。工作的事情你可以慢慢儿考虑，但一定别忽略季总对你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