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决在房间里坐到了天黑，他始终都想不出头绪，想起天牢之中还关着岚倾城的侍女绿衣，打算去问一问关于岚倾城的事情。

他将和岚倾城在一起的时间全部都回忆了一边，发现只要有岚灵出现的地方，岚倾城便是十分可恶，可是没有岚灵的时候，仅仅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却是十分温柔的。

到了天牢，赫连决让人将绿衣带出来，绿衣一看见是赫连决，扭过头去不看他，赫连决懒得计较这些问题，淡淡的问道：“朕想听一听岚倾城小时候的事情。”

绿衣吓得一颤，，说道：“皇上想听什么？”

“岚倾城怎么开始学武的？”赫连决问道。

“娘娘小时候就对学武有着极大的兴趣，老将军也反对过小姐，可是因为十分宠爱娘娘，最终也就是听之任之了。”

“那岚家除了岚倾城，可还有谁学武？岚灵是否学过？”赫连决问道。

“家中只有娘娘是嫡系，这一代又无男儿，除了娘娘便再也无人习武，岚灵自然也没有学。”绿衣说道。

“玄武二十七年岚家祭拜之时，都有什么人去？”赫连决问道。

“夫人的忌日，老爷每年都会带着小姐去静安寺做法事。”绿衣说道，忽然又想起来什么，说道，“玄武二十七岚灵也去了，本来老爷不喜欢岚灵，又是庶出，就不想带她去，当时娘娘看她站在那里十分可怜，才恳求老爷将岚灵带去的，那时候岚灵才五岁，就已经学会装可怜了。”

赫连决正想继续问，忽然抓住了绿衣说的重点——岚灵只有五岁！

“你刚才所言是否属实？”赫连决声音夹带着一丝急切。

绿衣点点头，赫连决脑袋嗡的一声，他一直以来都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岚灵的年龄。

那天救他的小女孩，如果是岚倾城还能说得过去，因为她从小就开始习武，有着将军之女的身份，自然事半功倍，能打走当时要杀他的刺客不说轻而易举，也不是十分困难的事情。

而岚灵那时候只有五岁，又没有习武，五岁，她连剑都拿不起来，怎去救十岁的他？那么那天救他的人……

赫连决的心忽然生出一股恐慌，将当年那件事发生的经过弄清楚过后，他真的慌了，他被骗出去的地方只有岚家那天在祭拜，而女孩儿也只有岚倾城和岚灵，会武功的只有岚倾城，年龄和其他条件都吻合那天救他的那个小女孩。

赫连决轻轻怕了一下凳子，吐出一口浊气，淡淡的问道：“岚倾城的尸体真的扔去乱葬岗了？”

绿衣哭道：“是！绿衣无能，连娘娘的尸体都保护不好！”

赫连决顿时觉得天旋地转，疲惫的挥了挥手，说道：“将绿衣带出去吧。”

赫连决离开天牢，走路的时候都带着一丝丝颤抖，他一直以为的人是错的，他一直以为错的人是对的。

可是他却硬生生的将真正救了他的人逼死！

赫连决痛苦的闭上眼睛，回忆着这么多年他对岚倾城所做的事情，心脏无时无刻不在绞痛，不时想起岚倾城躺在地上的凄惨模样，不时想起岚倾城在他身边的柔情似水，不时想起岚倾城被他斩断一臂的绝望痛苦，还有那一袭红衣坠落下城墙的梦，那一句：若有来生，永不相见。

她该有多么失望，才会说出这样决绝的话。

“如果你还活着，也会这样说吧？”赫连决苦笑。

赫连决嗯了一声，说道：“去将暗卫叫过来。”

暗卫过来之后，赫连决沉声说道：“朕命令你们，去把将军府的事情给我从头查到尾，岚将军和岚倾城都是如何对待岚灵的，一清二楚！立刻去办！”

“是！”暗卫领命离去，赫连决的心却越来越难受，岚倾城的尸体被扔在了乱葬岗，想到这里，他就鼻头发酸，想起岚倾城当初说的话：“不该遇见你，不该爱上你。”

他以为是岚倾城后悔对岚灵做的那些事情而遭到他的折磨，不堪忍受才说出那样的话，原来她说的不该遇见是当年救他的时候，她说的不爱是积攒够了失望的心灰意冷。

“是岚灵骗了你！”赫连决闭上眼，想起岚倾城给他说的话，是岚灵骗了他，可是他一直没有相信！

“对不起。”赫连决低声说道，从他们第一次遇见开始，岚倾城就一直在为他付出，可是他的回报是什么？是折磨，是一次次的让她绝望直到死亡。

当年岚灵中毒，他去找岚倾城要迟凤丹，岚倾城的犹豫和死亡；再有一次也是岚灵中毒，他去要迟凤丹，岚倾城的绝望和不甘，就像一把把尖刀刺入他的心脏，就像有很多手在拧着他的心脏，要一点点的搅碎一般，压得他难以呼吸，痛不欲生。

“朕都做了些什么？”赫连决捂着自己的胸口，太压抑，太难受了，他无法诉说这一份痛苦，又有千百份的痛苦将他包裹着。

“岚倾城，朕对不起你，”赫连决眼角有泪落下，却被他生生止住，“是朕错了，是朕错了！”他伸出手，想要抓住空气中的某些东西，好像岚倾城就在眼前，可是他真的清醒过来的时候，眼前空无一物！

“朕害死了……”赫连决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给自己下了最后的死亡通牒，“害死了朕发誓要守护一生的女子！”

赫连决痛苦的揪着自己的头发，这一刻他再也没有君王的威压和气度，只是一个害死了挚爱的普通男人，无比懊悔和难过！

……

天色灰蒙蒙的，赫连决眼眸通红，犹如厉鬼。

赫连决来到御书房，淡淡的说道：“将你们调查的结果，原原本本一次不差的告诉朕。”

“是！奴才问过了将军府的下人，得知老将军虽然对灵妃母女不理，但是皇后却对灵妃十分之好。”

赫连决眉头挑起，岚倾城对岚灵很好？

这可不是岚灵告诉他的，岚倾城从小就欺负她的事实。

“继续！”赫连决语气中的杀气更加重了。

“灵妃娘娘的母亲原本是岚家的婢女，当年岚夫人过世，岚将军喝醉酒，误把这婢女错认成为岚人，谁知道恰好这一夜，就有灵妃娘娘。岚将军就将她们母女安置在将军府的角落再也没有过问什么。后来灵妃娘娘三岁的时候，因为被下人欺负，差点没命，皇后娘娘知道之后，就下人比照她的吃穿用度给灵妃。灵妃要什么给什么，要学什么就给灵妃请来最好的老师，只是灵妃不喜欢习武，这件事皇后也没有强求。”

暗卫将自己的调查全部说给了赫连决。

赫连决淡淡的嗯了一声，说道：“朕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暗卫走了之后，赫连决得知真相反而没有生气，显得十分平静，喃喃说道：“吃穿用度一样，要什么给什么……”他想起岚倾城被打入冷宫，家具摆设陈旧不堪，冬天连一个碳炉都没有。

而他却因为岚灵的谎言，一直在折磨岚倾城，赫连决摇头失笑，天底下最大的笨蛋就是他！除了他这种白痴，还有谁能将自己发誓要收服的女人，将最爱自己的那个女人，活活得折磨逼死！如果这一切可以挽回，赫连决一定会在最开始的时候将这些都调查清楚，他不该让岚倾城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他不该！

就在这时候，奉命去找岚倾城尸体的张公公也带着人两手空空的回来了，赫连决眼睛半眯，冷声说道：“皇后的尸体呢？”

张公公感觉到从赫连决身上散发出浓烈的杀气，跪下说道：“回皇上，奴婢等人在乱葬岗搜寻了三天，将乱葬岗翻了一个底儿朝天，也没有找到皇后的尸体，奴婢猜测皇后的尸体被……被野兽分而食之。”

赫连决怎么愿意听到这个消息，不理会张公公的求饶，忽然感觉一阵阵眩晕，他扶着桌子坐下来，脑海中只有张公公那句：奴婢猜测皇后的尸体被野兽分而食之。

赫连决捂着心脏处，只觉得跳得十分快，却又感觉十分压抑，像是有什么要破出来一样，暗卫和张公公的话一直在他的脑海回旋，轮番轰炸——皇后对灵妃很好，要什么给什么；奴婢猜测皇后的尸体被野兽分而食之！

“噗！”赫连决猛的吐出一口鲜血，脸色迅速苍白下去。

赫连决想到当初拿走岚倾城最后一颗迟凤丹，她倒在地上的，她是真的起不来，是真的快要死了，可是他没有派太医去救岚倾城。

她只能孤零零的躺在冰冷的冷宫之中等死，也许她最后只希望自己去看她一眼；也许她那时候已经真的绝望，对她而言死亡也是一直解脱。

赫连决擦拭掉嘴角的鲜血，想要站起来，却感觉天旋地转，只能又坐回去，痛苦的闭上眼睛，岚倾城死了连皇后的待遇都没有享受到，而是被抛入乱葬岗，被野兽分而食之，尸骨无存！

“赫连决啊赫连决，你这是可笑又可悲，”赫连决喃喃说道，“说好要守护一生的女人，你却连她的尸骨都守不住！”

赫连决强撑着站起来，撞到了茶杯，听到动静的还在挨打的张公公跑进来，哭喊道：“皇上，奴婢知错了。”他猛的抬起头看赫连决，发现赫连决身上有些，正准备大叫太医，却被赫连决瞪了一眼，张公公说道：“皇上可是因为皇后之事？”他的话没有说完，这一次他不敢再像之前那样将话说完，赫连决此举明明就是因为皇后之事才会这样，他再去此举那就真的离死不远了。

赫连决缓缓吸气，张公公说道：“皇上，皇后娘娘是因为心疾而亡，这，也怪不得皇上。”他以为赫连决是因为愧疚于岚倾城的死才这样的。

赫连决听到岚倾城是因为心疾而死，心里更加愧疚！

迟凤丹一共只有三枚，乃是岚倾城的父亲白老将军花费了极大代价才炼制而出，就是为了替岚倾城缓解心疾的。

可是三枚迟凤丹，却被他拿去了两枚，拿去救了岚灵，而生生将岚倾城害死！

赫连决眼角滴落小两行清泪，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很失败，哪怕是母妃去世，哪怕是差点死去，他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哭泣。

他害死了救他的女孩儿，害死了一心一意爱他的女人，害死了他发誓要守护一生的女人，他从来没有给过岚倾城什么，除了那个对于岚倾城而言可有可无的名分和皇后之位，她从来没有在自己这里感受到一丝温暖，她的爱换来的只有失望，只有绝望，只有冰冷，还有死亡，还有尸骨无存！

赫连决抱着头低声哭泣，抽噎着说道：“对不起，岚倾城，对不起！”

赫连决深知这一切都无法挽回，可是真相却犹如毒药一样让他上瘾，无法自拔，尽管弄得自己心力憔悴。

他再一次去找绿衣，有很多关于岚倾城的事情，他不知道，可是绿衣却十分清楚，想到这里赫连决一阵悲哀，明明他才是岚倾城的丈夫，可是却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自己的妻子，应该说他从来都没有在乎过岚倾城，直到失去之前都是这样。

到了绿衣住的地方，赫连决问绿衣：“迟凤丹的事情，为什么岚倾城没有告诉朕？”

绿衣说道：“皇上难道忘了皇后说过，没有药，他会死，而你根本没有在乎这句话。”

赫连决一怔，岚倾城的确说过这句话，却被他当作是骗他的，只是区区丹药，如何能关乎她的生死，他当时以为是因为岚倾城想让岚灵死而已。

“迟凤丹关乎性命，她却不告诉朕？”赫连决喃喃说道，像是想起什么，“当年朕去找她要迟凤丹的时候，她为什么要以迟凤丹为代价和朕成亲？”

绿衣摇摇头，说道：“这个奴婢也不知道，”绿衣看着赫连决，眼神莫名，“当年娘娘以迟凤丹为要挟，让皇上娶她，其实老将军可是不答应的。”

“不答应？那为什么最后还是答应了？”赫连决不明所以。

“娘娘在将军门前跪了三天三夜，最终将军迫于无奈才答应了娘娘。”绿衣说道。

赫连决偏过头，淡道：“跪了三天三夜，只是为了以迟凤丹换我娶她”

绿衣没有回答赫连决，而是说道：“我问过娘娘为什么要那样做，当时皇上根本不喜欢娘娘，娘娘说，绿衣还小，不懂情之一字。”

世间文字多如牛毛，最伤人的只有一个“情”字。

赫连决苦笑，说道：“朕知道了。”

救他的人是岚倾城，即便是多年未见，她对他的感情从来没有变过，她只想嫁给他，即便是她当时已经失望了，可仍旧还是想着可以让自己想起一切吧。

只是岚倾城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不相信这一切，都是因为岚灵的谎言！

赫连决离开绿衣的房间，独自在皇宫里走着，“迟凤丹，跪了三天三夜，这些事情你只字不提，”赫连决喃喃说道，“你是害怕让朕愧疚吗？朕现在已经很愧疚了，很愧疚了啊！”

当事情的真相一点点的剥开赫连决虚幻的美梦，残酷的现实便肆无忌惮的摧残着他坚硬的心脏，痛到他无法呼吸，他不能摆脱也不愿意摆脱，他只想在这种痛苦里沉沦着，至少他不会忘记官宇岚倾城的一切，这样就是很好的，很凄美的。

“变的都是朕！错的也是朕！食言的还是朕！”赫连决扶着一根柱子，低声说道，“爱你的是朕，伤你的是朕，逼死你的依旧是朕！”

赫连决惨笑，他和岚倾城之间，唯一没有变的只有岚倾城的爱和坚持，她一直等到他明白这一切，可惜已经晚了，在岚倾城最需要自己的时候，他选择了冷眼旁观她的死亡！

“该死的是我！”赫连决哀伤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