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五一过，年关就近了。
京都各权贵府邸中都沉浸在一种温暖而祥和的氛围中，四处结了彩灯，主母开始张罗起开年的新衣，厨房里的下人也都为除夕夜的菜式和糕点忙碌起来。
车马辚辚，行人如织的朱雀大街上，也开始有小贩叫卖起春联灯笼之类的物事，还有用乌金纸亦或丝绸剪成的闹蛾，金银箔纸绢裁就的幡胜，也摆在灯笼旁，看起来热闹非凡。
云府里，在白马书院求学的云宣秩也回来了，他性子板正，回府之后也不大爱出院子；朝中官员在这时候便不用上朝了，云桓与云宣穆两父子换下了官服，在府中日子很是惬意；温氏与旁的世家主母一样，忙着内宅事宜，大到正月里需备礼拜访的权贵人家，小到对府上下人的打赏，又有核算店铺账本一应要事，十分忙碌。
云濯在这期间被云桓叫去书房谈了两次话，中心思想俱是围绕章鹿学宫的考试。
章鹿学宫既是京都第一学府，自然不是什么学生都收的，这一点云宣穆也与云濯说过，要想入章鹿学宫，须得通过三门考试，经主考老师验看了答卷，亲口说合格了，方能正式成为学宫中的一员。
再三向云桓保证过自己一定会全力以赴面对三场考试后，云桓方放过她。
至于云宣和……算算日子已经被关了好些天禁闭了。听说了妙华寺里沈清河与云濯遇着的事，他当即便抄起手边的打狗棍要去沈家同沈清河说一说理，没曾想半路上和自家老爹狭路相逢。
一见他手里拿着根棍子，云桓就只道他这是又要去胡闹，顿时气不打一出来，揪着他耳朵回了云府，下令这回要关他到除夕夜才能放出来。
想到这事，云濯收了让红袖找来的游记杂书，准备起身去青竹馆看看二哥。
这边云宣和正在逗着狐朋狗友们新送过来的鹦鹉，忽地就听见下人进来禀报，说是四姑娘来了。他连忙让人将鹦鹉拿下去，跪坐在书案前，装模作样地拿了本书出来看。
云濯从门口进来，看见的便是少年郎捧书研读的画面，她笑着走上前，将书从二哥手中抽出来，拿在手里翻了翻，笑道：“二哥居然也在看《晋史》？正好，我有一篇没看明白，说‘近四方地震，土裂成渠，旗竿数火，天鼓再鸣，陨星旋风，天雨黑豆，此皆阴盛之徵也’①，这是为什么？”
“咳……”云宣和站起来，双手负在身后踱了几步，忽然转过身来道，“这是说当时的大晋……对，女多男少，所以说是阴盛。”
云濯恍然大悟一般点头：“原来如此，我还以为这是指当时太后干政，史官特以此笔写淑慧太后牝鸡司晨呢。看来还是我读的书太少，二哥这般厉害，想必明年若是下场，魁首非二哥莫属了。”
云宣和脸上火烧似的，一把将书从她手里抢过来，笑骂道：“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也不看看我今日是因为谁才落得如此境地，你不可怜可怜你二哥也就算了，居然还在这儿说风凉话，我可真是白疼你了！”
“但红袖跟你说了我与沈清河起了争执，却没告诉你我临走前狠狠踩了他一脚？二哥，我这是给你报了仇了。你可没白疼我。”云濯将书放下，将手拢在袖子里，道，“但沈清河也奈何不了我，你下回别为我再去找他麻烦了，否则成与不成父亲都饶不了你。”
“更何况，我的性子你还不清楚吗？谁若让我吃了亏，我是要百倍还回去的。”片刻后，她又轻声道。
这倒也是。云宣和在心里想了想，是这么回事。
他在府中，与这个妹妹最为亲厚不是没有缘由的。前年，父亲刚将她领到他们兄弟面前让他们认人那一年，恰在正月里。那时候他的混性子已经显露无疑，父亲特地交代了府里人要好好看住他，少让他出门惹事。
但那次他还是假借着带云濯出门逛逛的名义出去和狐朋狗友花天酒地了。他将云濯安置在一个茶楼里，又吩咐了相熟的伙计仔细照看，可没想到几盅黄汤下肚，他再回茶楼，云濯居然就已经不见了踪影。茶楼里的管事告诉他，那个伙计在半个时辰前收拾了东西说是要回老家过年，手里还牵着他妹妹，小姑娘粉雕玉琢的，煞是可爱，就是穿着华贵，怎么看也不像他家里人。
听了这番话，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目眦欲裂，酒也醒了大半，一边吩咐人回府向父亲禀报这事，一边又命人去报官，至于他则是奔走在大街小巷，祈盼能从人群中找着小妹。
可最后找了半夜，还是一无所获。他还记得那时他浑身衣衫都被汗湿透，可心却如坠冰窖。
他家小妹在那天之前，她还过着与下人同吃同睡的苦日子，可是刚成为府上的四姑娘，却就这么丢在了他手里。何况她虽然年纪小，但也已经看得出来是个美人胚子，若是真有个好歹……
从府里出来找人的家丁在积着潲水的小巷里逢着他，想叫他回去，可他却浑浑噩噩，只剩下无力感。
后来眼见着东南一角起了火，也不知道怎么的，他抢过一个侍卫的马鞭便策马而去，终于见着小姑娘扬起笑脸唤他“二哥哥”时，他才感觉自己整个人活了过来似的。
到底是官家女儿，被拐这事说出去怎么也不大好听，云桓四处打点后，便将这事压了下来。是以也鲜少有人知道，乾元十七年正月里，京都一处民巷起了火，烧死了数个人拐子。
云宣和知道那把火是云濯放的后，倒没觉得她做得过分，只担心她安危。
不过恰便是从那以后，他与那些个狐朋狗友便断了往来，仍旧斗鸡走马，行尽人间荒唐事，只是再也不曾碰过酒。对云濯更是百依百顺，恨不得捧在手心。
想起这桩往事，他叹了口气：“你有手腕是你的事，但我这个做兄长的，怎么可能不担心你？”
章节 X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