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安终绝

盼安终绝小说第1章阅读

第一章节

第一章 1

我被锁在深宫里将近半月，谢云霜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半边脸高高肿起，眼里带着我看不懂的恨意。

「你过得倒是自在。」

她殷红的唇开开合合，交织成一句讯息，汇入我脑海。

我父母死了，江家满门，被屠了个干净。

「你说什么？！」我大脑一片空白，冲上前抓住她臂膀。

她猛然将我推开，冷眼看着宫人慌张地拥上来将我扶起，忽然笑了。

「我差点忘记了。哥哥一心想着和你破镜重圆，才不会告诉你这些。」

谢云霜盯着我良久，嘴角慢慢咧开一个弧度，眼里的憎恶几乎凝成实质：「伯父伯母的人头啊，现在还在城楼上晃着呢。那流的血啊，艳极了。」

她笑着，模样极快意：「姐姐看不到，当真是可惜了……」

谢添望赶来的时候，我坐在地上，身上心上，一片冰凉。

我扑过去，用足了气力，恨不能掐死他：「谢添望，你骗我。」

「江还春！」

桌上杯盏哗啦啦落了一地。

他将我压在桌上，扼住我脖颈，手抖得厉害：「你江家当初袖手旁观，算计我将军府时，早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窒息感渐渐传来，我仰头看着他凶戾的模样。

是啊，我早该知道。

三年前，护国将军意图谋反的流言不知从何处传出，轻易席卷了整个上京，惹得皇帝龙颜大怒，最后要了将军府满门的命。

满朝上下人心惶惶，人人心底都清楚，流言只是皇帝铲除异己的借口。

没人敢为将军府求情，其中也包括我一向与护国将军交好的太傅江家。

可是，可是啊。

我也曾在谢添望与谢云霜逃来太傅府后出手救下他们。

也曾不顾阿娘阻拦，在瓢泼大雨中跪在爹爹门前，一句一叩首，求他放过他们，求他救他们一命。

爹爹向来疼爱我，不管我要做什么，他都依着我。

只是这回，他却怎么都不松口。

我知道，他是怕惹祸上身。可是，将军府是无辜的，谢添望他们也是无辜的啊。

当时的天冷极了。

我的脑袋磕破了，血水混着泪水雨水一同灌进我嘴里。

许久，爹爹开门走到我面前：「我会救他们。」

我放心地昏过去，高烧了三天三夜。

再次见到谢添望，便是在安王府。

他率领一众兵士进来，隔着护在我身前的宋瑾怀，阴冷的视线与我遥遥相对。

「谢添望……」眼泪倏然滑落，我笑着，咳着，掐着他的手，恨不得挖下肉来：

「我江家就算当初袖手旁观，未敢求情，有愧于你将军府，可也曾冒着杀头之罪庇护过被满城通缉的你和谢云霜，何来你口中的算计？！」

口中蓦地吐出血来，啪嗒溅到他脸上手上。

意识开始混沌。

眼前最后的画面，是他满是慌乱的脸。

「江还春！江还春你怎么了！不许睡！我不准你睡！ ！ ！」

「来人！快传太医——」

他或许不知道，我啊，早就时日无多了。

十五岁那年，师父云游来看我时，我便早料到这一天。

只是我那时，小心翼翼地怀揣着这个秘密，生怕爹娘知道后为我难过。

却怎么也未曾想过，他们会先我而去。

「陛下……娘娘她，已经病入膏肓了……」

有细碎的声音响起，我感受到自己好像被人紧紧抱着。

可意识昏昏沉沉，我辨不清那人是谁。

只知道他哭的好大声好大声啊，像是极伤心似的。

困意排山倒海般袭来，我沉沉睡去，梦到了与谢添望在一起的那段日子。

那时，谢添望还是个名满上京的纨绔，尚未长成以后风姿绰约的少年将军模样。

我初到上京，将军夫人大手一挥，命他时常照看我。

他应的干脆，转头抓住我的手，在我娘亲和将军夫人的惊呼中拉我跑出去。

「江家妹妹，我带你去吃上京特色……」

他带我尝遍上京，又带我策马出游。

似乎是真的将我当成了妹妹。

直到后来，他对我的称呼从江家妹妹变成江还春，最后又变成还春。

花朝节，他带我去观花放灯。

灯火阑珊处，他的眼被明灭的烛火照的微亮。

他说：「还春，我心悦你。」

少年眼睛澄澈，爱意汹涌热烈。一如他鲜衣怒马，生得肆意鲜活。

我心重重跳起来，嘴上却轻哼一声，将他递来的玉佩推回去：「没诚意，我拒绝。」

后来，他带我去京郊花海，夜里，星星点点的萤火虫突然从花叶里一齐钻出来，与漫天星辰交相辉映。

「这回够有诚意了吧。」

一片花香里，他眉眼弯弯，将脸凑近我，嗓音沙哑：「还春，我心悦你。」

「你呢？」

「你闭上眼睛。」

他听话地闭眼，傻呆呆站着。

我凑过去，背着手，将唇印在他脸上。

我说：「我亦心悦你。」

他眼睛骤然睁开，一把将我搂住，眼角眉梢荡开笑意。

「江还春，亲了我，可是要负责到底的。」

再后来，西疆来犯，他跟着父亲去了军营，回来时已成了百姓交口称赞的谢小将军。

夜里，他喝醉了，翻墙来见我。

我许久未见谢添望，他黑了些，面部轮廓也更硬朗。

「还春，我可以娶你了。」

他爽朗肆意地笑着，露出一口大白牙，一如当初少年模样。

我想起他走前，也曾醉过酒，倒在我怀里，当时的月亮很圆很亮，照亮了他微红的眼尾。

「你那么好，站在你身边的人，不该是个臭名远扬的纨绔。」他说。

心剧烈跳着，我回过神，朝他笑：「我等你。」

只是我没等到，他也没等到。一夜之间，将军府的血啊，流了附近满街。

那天，他带着妹妹翻墙来找我。

惊雷之下，他的眼通红，大雨倾盆，我看不清他是否在流泪。

我将他带进屋里，良久，相顾无言。

这样的情境，任何话语都显得格外苍白。

我起身，正要去求爹爹，他突然攥住我的手。

「还春，无论如何，我不怪江家。」

骗子，我怎么就信了他。

半夜，我醒来，发觉脸颊一片湿冷，手上也是。

我偏头，发现谢添望枕在我手侧。

他哭了。

哭什么呢？

我不再想，动了动一边空闲着的手指，翻出褥子下藏着的金钗。

「还春……」

「姐姐快来——」

爹娘与弟弟的音容笑貌在我脑海里晃了又晃，将我眼中他颈上的青筋映得分明。

喉口积蓄起的唾液堵得我几近窒息。

我却怎么也不敢咽。

我看着那抹青色，眼里似乎只剩那抹青色。

他还在睡着，不曾有一丝苏醒的迹象。

我最后看了一眼他紧闭的双眼，而后抬起手，猛地将簪子刺向他脖颈。

可他醒了，簪子扎进他手臂，血液迸出来，溅了我满手。

就差一点儿。

「你想杀我？」他看着我，眼眶通红。

我没说话，手抵着簪子，往前又送了半寸。

掌心的血越发粘腻，像是虫子摊开了，要爬遍我全身。

我望着他颈上的，摸上去会如心脏般蹦跳着的青筋。

一瞬间好像被人扒光了扔进雪地里一样，浑身上下都掀起透骨的寒意。

刺杀失败了，我打不过他，再出手也是徒劳。

脚步声响起，宫人们蜂拥着涌进来，又惊恐地跪下。

我以为谢添望会杀了我。

可他没有。

他只是将手臂上的发簪拔出来，长久地看着我。

血洞里一股股涌出血来，让我想起谢云霜口中，阿爹阿娘死时的场面。

胃里翻江倒海，我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恍惚之间，我看到他上前一步，又兀地停住。

最后，我听见他对工人说：「把殿内的尖锐物件都收下去吧……」

第二章 2

第二日，阖宫上下，不见一根簪。连桌上茶具，也都被换成了银器。

大批大批的补药开始送进来，我不想喝，掀了所有药碗。

消息传到谢添望耳朵里，他开始强行喂我。

我不喝，他便掐着我的脖子，将药灌进我嘴里。

苦涩的液体顺着我嘴角流下，又淌到我锁骨下，洇湿大片大片的衣物。

我呛的山崩地裂，笑他白费力气。

就算喝再多，也改变不了我快死了的事实。

可他不死心，即便每回我喝的药不到半刻便会吐出来，他也还是灌。

只是我吐完，他便开始发疯，将殿内的物件砸的稀巴烂，只余我在的地方完好无损。

我冷眼看着。

他暴躁，易怒，也越来越不像少时的那个谢添望了。

我在宫里待满了一月，谢添望终于肯放我出去。

他握着我的手出现在宫宴上时，下面的人一片哗然。

前朝的王妃如今公然站在新皇的身侧，还被安排坐在本该属于皇后的位置上，也难怪他们反应如此之大。

我向下看了一圈，没看到我曾经的夫君。倒是谢云霜坐在上位，目光死死盯在我身上。

她笑着，在满座寂静中倏然出声：「江姐姐是在找宋瑾怀吗？可惜他被软禁在安王府，姐姐今日怕是见不到他了。」

身侧的谢添望闻言攥紧我的手，看向谢云霜的眼神冷冽：「云霜，闭嘴。」

我懒怠地坐着，忽视被谢添望捏得生疼的手，心里想着宋瑾怀。

他还活着便好。

总归是他帮了我，我只希望他能好好的，不该再因我受牵连才对。

宫宴进行到一半，我寻了个由头要走。

谢添望与我对视良久，半晌才妥协地松开手。

只是我才走，便远远听到殿内传来尖叫，一支支队伍从四面八方而来，蜂拥着进去。

「快来人，有刺客——」

我怔愣一瞬，退到角落看着，迎面撞上一张熟悉的面孔。

「王妃，王爷让我带您出宫。」

身边跟着的宫女应声倒下，大殿发生动乱，没人注意到我这边的动静。

我后退一步，谨慎地看他。

确实是宋瑾怀身边一直跟着的护卫苏勒，可他怎么会出现在皇宫？

「来不及多说了。」他面带焦灼，将一身丫鬟服递给我：「王妃快换上，我们待会装作丫鬟仆从，跟着尚书千金出宫。」

一时间千万思绪涌入脑海，顾不得犹豫，我躲起来换了衣服，卸去妆容，跟在他身后。

左右，没有比被锁在这深宫里等死更坏的下场了。

终于躲过了宫中层层护卫的搜查，我跟着苏勒走出皇宫大门，胸腔中一直提着的心缓缓放下，高度紧绷着的神经也慢慢放松。

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贪婪地感受着外面的空气。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一众人将我团团围起。

「我的好姐姐，这是要去哪啊。」

我心跳几乎骤停，抬头看去，谢云霜缓缓自一片漆黑浓稠的夜色中出现，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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