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小院树影阑珊,院外踏空而来两个黑影,见屋里有人,其中一个猛然一怔,脚步也停了下来。
另一个则悄悄隐入院内偏僻角落,气息浅淡于无。
屋内,唐苏挠了挠下巴,心中萦绕着万般不解。
她回家的时候,面具男已经离去了。至少明面上他们二人并无什么关系,就算赵承印发现了她,也不会让人去翻她屋子,更不会将唐景抓来威胁她。
除非,他本来就知道屋里有人。
而且糟糕的是,她摸不清谢云停见着唐景之后,是什么反应。
或许,面具男找上她,并不是偶然,他知道自己会救他,于是第二天清晨派自己主动与赵承印他们接头。
他们早已知道自己在江州,正好要借着楚军来犯,京中无一武将肯出兵的当口,打击穆晏海。
这只是她的猜测,还有些关口没想明白,唐苏一动不动望着他,面具男不能给的回应,希望谢云停可以。
“哦。”谢云停只是淡笑,并不回应。
唐苏诶了一声,她奇怪,“缘由呢?”
谢云停端起茶盏,发觉水已经凉了,便朝边上小炉子划拉了几块金丝炭,将茶壶放上头热着。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唐苏啧了一声,这是打算把自己当空气了么?
唐苏眨眨眼,端的几分明艳,“世子是嫌我烦了么?”
谢云停定定地望着她,不答反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是你主动问起我要找你何事的耶。”她欲言又止,“我在院里等你一天了,这么点小疑惑都不愿满足吗?”
他笑了,却没有刚才的温和,隐约透出些诡谲,“你已被我抓了,知道与否,重要吗?”
唐苏将茶杯放在桌上,委屈地抿着唇,“当然重要。”
“好吧。”谢云停复又笑了,“我说笑的。你可是我未来夫人。”
他将夫人二字咬的极重,唐苏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情愿还是不情愿,就听他继续道:“去当铺,和抓你,都是他授意的,你不妨自己去问他。”
唐苏不动声色地将茶水饮尽,“他是谁?”
谢云停看了她一眼,抱着胳膊丢出几个字,“就在你房里,不是已经见过了吗?”
唐苏:“……哈哈,世子说笑了,我房里又没人。”
他好整以暇的望着唐苏,抿着唇轻笑,没再说什么。
“他”是谁,不言而喻。
唐苏笃定地想,面具男会大摇大摆地躲到她屋里,果然是有所依仗。
谢云停虽然爽快了一阵,但说的还不如不说。
来之前她已经问过了,面具男嘴巴紧的就像粪坑里的臭石头一样。
唐苏颇气愤,她就像一个皮球,被二人踢来踢去的。
她坦言:“你要我回去,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如何将京城搅翻?”
要是有这本事,早在四年前就已经报仇了。
她自火场逃出,醒来就在江州这一点不假,但她那时并不知道自己肚里已经有了唐景。急匆匆赶回京都,只见到唐家烧成废墟的大宅,与将她拒之门外的世伯亲友。
去找赵承印,对方也闭门不见,只派了管家出来拦她。
发达时才有亲友,落魄了只有仇人,这话不假。
唐苏不想祸害幸免于难的唐家旧部,只当唐家人已死绝了,真相也已被烧成灰烬。
她安安心心在江州落了户,这一待就是五年。
如果面具男知道自己所在江州,莫非,他和五年前将自己救出火场的人有关?
唐苏忽的抬头,那面具男自称日天,日天日天,合起来不就是一个……
她急急往回奔,路过阶梯还绊了一脚,她恍然不觉,爬起来连灰都不拍就跑,然而等她回了内室,里面就只剩下一个熟睡的唐景。
唐苏脑子一轴,忙又朝着谢云停那里跑。
他一定知道些什么,比如……她哥唐昊的消息!
*
“为什么让她来找我?”
唐苏走后不久,屋外那个躲匿的黑影便闪身进了屋。谢云停见怪不怪,那人倒是一脸的怒意。
“倒也不用瞒着她。”
谢云停漫不经心道,倚回椅子上,轻轻敲打着酸痛的双腿,唐苏在时,他不好发作。
面具男已摘了那副银白面具,露出原本清朗面容。
闻言,他拿着面具的手一顿,冷声道:“你答应过我,不会透露我们的合作。”
“是你自己让她来当铺的。”
面具男眸中怒火更盛,“我根本没有哪个意思!”
“不管有没有,事情已经发生了。”谢云停俊眉微腾,这是他不耐烦的前兆,“而且就算知道了也无妨。”
“你……说话不算话。”半晌,面具男面无表情地吐出几个字,“既然如此,我们的合作也可以结束了。”
“你主动找上我,要我陪你演这出戏,现在想松口不干了?”谢云停扫了他一眼,“你想的倒是挺美。”
“分明是你先告诉她的!”
“告诉她什么?”谢云停似笑非笑,“是告诉她,她哥没死,还是告诉她,她哥其实不是唐武亲生,而是北齐人?要不要我现在就去告诉她,就连她爹,也……”
面具男,或者说唐昊,顿时变了脸色。
谢云停露出一抹畅快的笑容,施施然道:“我可从未说过这些。”
“够了!”唐昊额头青筋暴起,铁质面具竟被他如同纸片一般捏地变了形,“如果不是你算计,我不会去找她。”
谢云停朝他颔首:“可也是你主动让她出来被人瞧见的。”
唐昊又攥紧了拳头,在那种情况下,他只能选择把唐苏推出去。
如果不是谢云停找到唐苏,那此刻抓住唐苏的,只会是他手下那群叛徒。
到那时,唐苏,或者说是唐景的处境只会更危险,那绝不是他想看见的画面。
谢云停微哂道:“我与唐景一见如故,可以将他带回京中,好生培养。相信唐武后人这个名头,会比唐苏更加响亮。”
他微微一笑,“或许还得谢谢你。”
“你!”唐昊深吸一口气,“算我求你,我们的约定,我可以再退一步。”
“哦?”谢云停悠悠垂下眼眸,取过已然沸腾的茶壶斟满一杯,“不打算结束合作了?”
后者深吸一口气,“我可以将北齐安插在燕国的暗探名单给你,只要你能放过他们。”
他自会为唐苏寻一个可靠的依傍。
谢云停颔首:“听起来不错。”
唐苏刚到谢云停那小院门口,就觉得似乎有人正在盯着自己,连再进一步都不能。
她顿住脚步,又往前走了两下,那种阻隔感就更深刻了。
怪了,刚才出来也没见这里有人啊,距她离开,不过也就十分钟不到。
唐苏稍微扯开一点距那拱门的距离,并且环顾四周,“你在吗?”
没听说过谢云停身边有这样的高手,难不成是赵承印身边那个侍卫?
得不到回应,她闭上眼,探出感知寻找周围可能存在的敌人,然而看了一番,也没察觉那人气息出自哪儿。
如果不是气势强压着她,几乎都要以为这里并没有人。
赵承印的侍卫,有这么厉害么?
既然不肯出来,那不如试上一试。于是她高声朝书房喊道:“世子世子你在吗?我睡不着,来找你唠嗑。”
几乎是她开口的一瞬间,就有一枚锋利的剑刃触到了她的脖子,冰凉刺骨,冷的她猛打了个哆嗦。
面前出现一个黑漆漆的影子,浑身上下冒着簌簌的寒气,跟个大冰棍似的,他的面容隐在黑暗里,看不分明。
唐苏:噫。
“喂,大哥,有话好好说,别拿剑指着我行么?”
那黑影不说话,剑刃凑得更近了。
她的脖颈处被冰凉剑锋贴得紧紧的,要是乱动一下,那剑尖瞬间就能划破她的皮肤。
唐苏被他的寒气冻得脑袋有点晕,身体本能的轻颤,捏紧了袖子里反抗的小拳头。
不过那人好像无意对她下杀手,也不说话,只催动内力逼迫她往后退。
唐苏颇识时务地推到后面,见黑影收回剑,活泛的心思就开始顺杆爬。
“大哥,书房里坐着谁?”
她不过就是走近一点,就被人拦住,想来,谢云停夜会的不是一般人。
空气中的寒意更重了些。
黑影又将剑搭到了她脖子上,整个人的气质阴森沉闷,如同千尺寒潭一般深不见底,兜帽下露出的小半个下巴上面有一点黑色的硬质感,好像也带着面具。
“不该问的,就别问。”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不好惹的气息,手中长剑应和般的铮鸣一声。
剑尖直指她的心房,唐苏倒吸一口凉气。
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他给唐苏的感觉十分危险,这人武功甚至比面具男还要厉害,与他正面对上,除非脑子生锈。
唐苏又退后小半步,讨好地笑笑:“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嘛。我不过随口问一句,不看就是了。”
她说罢转身就要离开,心头却升起浓重的疑惑。
见她走远了,黑影这才收起长剑,他低着头,黑曜石一般的瞳仁平静无波,湮没在夜色中。
唐苏无意与他纠缠,有这么个大杀器在这里,她今天怕是见不到谢云停了。
这可真是太糟了,见不到面具男,谢云停这儿也有人挡着。而且她心中有强烈的预感,如果今天不把面具男找出来,往后就见不着他了。
面具男可真会装,打着鼾就好像熟睡一般,还好自己没去掀他面具,怕不是刚伸手过去就会给她剁了。
唐苏站定不动,那面具男躲过锦衣卫重重监视,来别苑是干嘛呀?就为了蹭顿饭,然后跟她告别?
这未免也太可笑了。
若说是为谢云停而来,而当时他也不在府里,所以才会暂时歇息一下,而自己又不会将他出卖,只等谢云停回来了,他便也走了。
刚才全是一番冲动行事,如今沉下心仔细想想,唐家一家人都是被砍首的,她当时怎么也找不到唐昊的头颅,只找到了他的尸身,时间紧急也没来得及确认,就把人埋下去了。
她每年清明都会潜回京城去拜祭那个小坟包,如今旁边的树都有丈人高了。
那这会不会,这是面具男故意放出来迷惑她的烟雾弹?毕竟他一直戴着面具,如果真是唐昊,怎么可能羞于见自己。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不甘心。
她决定再潜回去看看。
刚走到院门口,那股冰冷气势果然又笼罩了她。
唐苏双手抱拳:“这位好汉!还请好汉放我过去,我有人命关天的事情要与世子说!若是耽误了,怕是担待不起。”
这谢云停怎么说也是个闲散王爷的世子,虽是皇室中人但并无实权。这样的人搞得这么神神秘秘,身边还有一个高手,让她不得不多想。
她以前见到对方总是温文儒雅的,好像悲天悯人的菩萨一样,谁知道肚子里藏了多少坏水。
“说不定还要造反呢。”她故意轻声嘟囔着,她知道黑衣人能听见。
果然,黑影的气势骤然变得冷酷而嗜血,他飞快地向唐苏胸膛送来,极快一剑,剑势凌厉又狠辣。
唐苏虽时刻防备着他,也不过堪堪躲过,胸口衣裳被这一剑力道激起的劲风划破,只有最里面的里衣还保持着完好。
还好冬衣足够厚实,要不然她就要血溅当场了。
唐苏被他逼退三步,饶是没有受伤,喉间也不免泛起一股腥甜。
她是魂穿到娘胎里的,投生在将军家中,所以从小就开始练武,饶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好好学,但身体底子却很是坚韧。
她的武功与其说是功夫,倒不如说是被长期欺压而形成的条件反射。
唐武曾说过她打人不会,但很会躲闪,如果遇到高手了,逃跑总不是问题。
唐苏一直也是这么认为自己的,然而到了江州,不仅是眼前这个黑衣人,就是赵承印的侍卫,她也甩不开,这么一过招,顿时明白自己的弱鸡和对方的恐怖。
她爹曾说过,想要变强,最快的方法就是和别人打架,最好就是找个高手挨打。
被揍的多了,不仅知道自己的缺点在哪里,还能慢慢看出对方的身法弱点。
她现在还没能到那个境界,只能被动的挨打,黑衣人出招狠辣狂傲,她该如何应对?
谢云停就在眼前的院子里,或许面具男也在,她振臂一呼,不想放过探知真相的绝好良机,
她撑着树干将那口血吐掉,大喝道:“我没有兵器!你拿着长剑,是欺负人,我敬你是条汉子,把剑扔掉,我们好好的打一架!”
黑衣人盯着她,一时半会儿没有动作,正当唐苏怀疑他并不想同自己喂招时,他又很干脆的扔了长剑。
那剑稳稳的扎进草皮里,剑身修长,在月光之下泛着幽微刺骨的寒光,因而剑身刻着的寒影霜花也就格外的明显。
唐苏一个激灵,脑内灵光闪过。
“这把剑!”
这把剑分明是天下兵器榜排名第一的寒影剑!
她现在总算知道这位主是从哪里来的了。
完本试读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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